趙肅微微偏過了頭,似是不敢看我的眼睛:
「往后我是要在朝堂做官的,大周重孝道,父可不慈,子不可不孝。」
我有些失望,追問道:「那你母親呢,可要孝?」
趙肅囁嚅道:「母親,會體諒我的。」
見他鐵了心,我也不便多說。
仕途一道,科舉只是個開頭,往后的路并不好走,若是侍郎念著父子親情,能多幫襯他一些,也未嘗不是好事。
只是我心上難免有些許難過,那個昂著頭跨出趙府的少年郎,終究是向他的父親低了頭。
我同趙肅說,他回去便回去吧。我不愿同他回去,我已經贖了身契,不是趙府的奴婢了。
我料想趙肅應該不允,多少要勸我幾分。
畢竟過去七年,我曾經多次提過要去外地走訪生意,但他都不肯,央著我說沒有我陪著,他讀不進書、吃不好飯。
可趙肅只是愣了一下,約莫像松了口氣的樣子,說那也好。
這宅子是他母親的,他要我安心住著,有什麼需要的,只管差人去侍郎府上找他。
第二日一早,趙府的車馬便來接他,趙肅打理好了自己的衣服和書稿,還將我寫的幾本書稿也帶了去。
我只當他是記得與我的承諾,要尋著機會,替我討個科考的路子,便叮囑道:
「這幾本可是我的寶貝,你呈上去了,若是得了貴人的眼,可千萬要早早告訴我。」
趙肅胡亂點頭應是,轉身而去。
我沒想到,那幾本我字字琢磨的書稿,轉頭,就被他送進了尚書府。
3
科舉殿試后不多久,便是女子恩科。
我沒收到趙肅的信兒,想來也正常,畢竟他剛剛入朝為官,需要打點的事情頗多,自身也沒有根基。
我不著急,待他扎穩腳跟了,再去尋機會舉薦我也不遲。
我崔南鶯自幼顛沛流離,可我運氣很好。雖被爹娘賤賣,可中途逃了出來,被途經一村的夫子撿了回去。
夫子不僅顧我吃食,還教我讀書啟蒙。那夫子姓崔,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南鶯,他說我聽著像江南的口音,大約是從南方遠道而來的小鶯,專程來陪他這個老頭子。
后來夫子故去,我流浪到城里,被掛了奴籍,在黑了心肝的飯館打工,動輒被打罵。可沒過多久,便被安姨娘撞見,救了出來,做了趙府的小書童。
女兒身被撞破,但安姨娘仁慈,也沒有趕我出府,只叫我做屋里添香的丫鬟。
我愛極了讀書習字,安姨娘便叫我同趙肅一起學,她說本朝女子也有為官的,說不定日后鶯鶯真的能成一方大員。
我知她在逗我,大周雖然允女子做官,但真正做到一方大官的,仍舊都是男子。
但那句話依舊在我小小的心里種下了種子,我讀書不差,替趙肅作的文章還總被夫子夸。
雖說普通人家的女子艱難,但到底是有希望。
我崔南鶯,十年不成,便用二十年,總有一日可以得償所愿,可以施仁政、行正事、謀民生,替周遭一同生活的老百姓們做些實在事。
我懷著心愿,日子都過得松快了些。
直到,我在說書人的茶館里,聽到了女子恩科的前三甲,尚書幼女陳長歌。
尚書大人老年得女,家中千嬌百寵的小女兒陳長歌,在女子恩科里寫得一手好文章,被舉薦后,連太傅大人都連連夸贊。
說書人講道,陳長歌長得極秀美,是京城中的郎君們都爭相愛慕的女子,此次恩科,出盡了風頭,一時更是前途無量。
我很羨慕她,卻也并不自卑,只盼著有一日,也能同她一道,在殿試上相會。
可我聽著聽著,卻覺察到了不對。
那說書人道,陳長歌的文章被太傅稱作「百味民生」,在一眾貴女的華麗辭藻中脫穎而出。正是因她筆下繪出了商賈小販和田間農伯的境遇,尤其是對嶺南鮮果生意的描繪,惟妙惟肖,見解獨到,令中正大為稱贊。
可是,遠赴嶺南同果農尋生意的,分明是我啊。
而關于嶺南果農的細節,恰好就記在了趙肅帶走的那幾本書稿里,我不僅翔實地記了果農的情狀,還提筆寫了如何引嶺南鮮果入北方諸郡的見解。
這世上,竟有如此巧的事嗎?
我不信,叩響了趙侍郎府的大門。
門房的府兵不肯放我,斜睨著眼瞧我,見我拿出了趙肅的玉佩,才肯去通傳。
「這女子,怕不是少爺在外養著的外室。」
「興許只是哪個樓里的姑娘,見少爺中了探花郎,要上門來討個名分呢。」
我衣著并不華貴,頭上并無珠釵,因而幾個小廝議論我的聲音并不算小。
我并不畏懼,早些年,這樣的話我聽過許多,趙肅都會攔著我,同旁人道我是他的妹妹。只消他一會兒出來,這些踩低捧高的泥腿子自然知曉,我不是趙肅隨便養在外頭的女子。
不多時,趙肅的確出來了。
他說:
「鶯鶯,你怎地這就來了,我正打算同父親說,過些時日便抬你進門做貴妾。
」
4
我一時很難堪,感到不可置信,門前小廝竊竊私語的聲音被無限放大,好像在說著果然如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