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若愿等我,我也自負才華,只待有機會舉薦,定當得起他趙肅的夫人。
我以為那個許諾,是我們之間不動聲色的默契。待他考取功名,就呈我的文章給上官,給我一個躋身朝堂的機會,一個堂堂正正可同他議親的機會。
那年我從山匪手中逃出,千辛萬苦回到家中,第一件事是想著把縫在里衣里的銀錢拿去給他訂最新的筆墨時,趙肅握住了我的手。
在我把嶺南種種都記在手稿里時,他搶著來替我磨墨,說這些書稿都是我們的寶貝。
……
他如何能忘呢?
如何能說,這些東西入了陳長歌的眼,是我的福氣?
我抑制著自己微微的顫抖,問他:
「趙肅,那些手稿我寫了許多年,字字都是斟酌過的,你如何能這麼對我?」
趙肅有些不耐煩道:
「我記得,正是你寫了多年,如今能被人所知,不好嗎?
「長歌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女,有她為你的手稿正名,自會有更多的人來看。
「你若還有旁的,也可拿來,由我轉交給她。」
我退后了一步:「你休想!」
趙肅不贊同地擰眉:「鶯鶯,長歌蕙質蘭心,是我正妻最好的人選。你若能對她有幾分用處,日后等你過了府,她斷不會磋磨你。」
見趙肅此時還想著要我做妾,我只覺得荒謬和可笑,再同他多說什麼都是白費力氣。
「趙肅,手稿我會拿回來的,旁的你想都不要想!」
5
新晉探花郎趙肅和家喻戶曉的才女陳長歌,是人人都喜聞樂見的婚事。
不多幾日,便傳開了大街小巷,連鄰居嬸子都知道,趙肅要同陳長歌議親了。
她站在我門前,想安慰點什麼,又覺得干巴巴地詞窮。
只曉得說:「鶯鶯,你也別氣,郎君是該先娶了正妻……他總不會負你。」
你瞧這世道,就因我身份低微,只是區區平頭百姓,便沒有說話的資格。
而那侍郎府的少爺,吃我的用我的整整七年,拿我的手稿去獻殷勤,只消考取功名后回來納我做個妾,便是不負我了,我還要感恩戴德。
這是哪門子的道理!
趙肅不許我去找陳長歌,但很快,我們便會面了。
女子恩科的前三甲里,有當朝長公主的女兒嵩陽公主,為了給嵩陽慶賀,長公主舉辦了盛大的筵席,宴請京中年輕的郎君和女郎們同樂。
趙肅攜著陳長歌款款而來的時候,我正在側席吃茶。這茶是我的莊子上個月從西域帶回來的,和京中口味不同,長公主很喜歡。
趙肅一打眼便看到了我,我瞧著他面色都變了。
陳長歌也看到了,大約是詢問了趙肅我是誰,她竟主動來朝我搭話:
「你便是南鶯罷?肅郎往日,多虧你照顧。」
陳長歌的語氣雖和善,卻帶著一副當家主母的架子。
我有些不舒服,這二人,竟這麼喜歡摁頭要別人做妾嗎。
身旁的小姑娘是嵩陽的表妹,年歲還小,嘰嘰喳喳道:
「長歌姐姐,嬤嬤說這鮮茶是鶯姐姐帶來的,你快嘗嘗。」
陳長歌捂嘴笑,嗔怪地同趙肅道:
「我還道南鶯如何也來了,原來是這筵席的茶娘。」
趙肅賠著笑,轉而些許嫌棄地看我:
「南鶯,你做生意如何做到長公主面前了,這筵席你不該來。
「你莫不是想見長歌?我早同她說過了,她會容你,你且放心。
」
我還沒答話,嵩陽爽朗的聲音自身后傳來:
「本公主的夫子,如何來不得筵席?」
小表妹驚呼:「鶯姐姐竟是表姐的夫子嗎?夫子不都是男子嗎?」
嵩陽摸了摸小表妹的頭,朗聲道:「夫子自然也有女子,本公主的夫子便是鶯鶯姑娘。多虧了夫子,孤才能在殿試中拔得頭籌。孤拜謝夫子!」
我連忙推辭,不肯受嵩陽的禮,我知她是想替我出氣。但我成了公主的夫子,本就夠打趙肅的臉,他如何能使公主的夫子做他的妾室呢。
趙肅和陳長歌的臉色很不好看。
我佯裝沒看到,問道:「我聽聞陳姑娘也是女子恩科中的前三甲,所作的文章務實懇切,敢問陳姑娘可是曾親至過嶺南嗎?」
陳長歌皺著眉應:「那是自然。」
「那草民斗膽請教,從京中去嶺南,走的是哪條路?水路還是旱路?行程要多久?」
陳長歌面色有些勉強:「這些自有家中張羅,我記不清了。」
「那嶺南的陽桃是何季節成熟,又是如何能制成果酥呢?」
「我去嶺南,是去探訪那處果農生計,又不是去做果酥的,如何知道這些!」
我笑了笑:
「嶺南種植陽桃的果農家里,家家戶戶都有制酥的模子。我聽聞陳姑娘的策論里拿嶺南陽桃果農為例,以為姑娘必然見過。」
問到此處,筵席上已有人竊竊私語了,陳長歌臉色難看,囁嚅著不知該如何回應。
再答下去,恐會真有人懷疑,陳長歌的策論,是不是自己做的。
趙肅看不過,出聲攔我:「南鶯,慎言。」
你要出頭是吧,行。
我調轉矛頭。
「那想來趙公子應當知道的也很多,聽聞趙公子的策論里寫了京城和西域通商的見解,那……」
「南鶯!」趙肅臉色一白,慌忙攔住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