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原也未曾想要急急出頭,卷入紛爭。
從前趙肅面皮薄,科考的壓力已然很大了,若是我先于他尋著舉薦的門路,擔憂他心里過不去。
如今卻是再無什麼顧慮。
紀王的府兵前來報信時,我和嵩陽還在討論西域行商的路徑。
「崔南鶯!你家失火了!」
我騰地站起,跌跌撞撞,借紀王的馬匹疾行趕去。
須臾趕回時,小巷巷口已擠滿了驚慌失措逃出的居民,焦糊味彌散在空氣里,嗆得我透不過氣。
火勢已被撲滅,家中燒了個七七八八。
官兵從屋中抬出一具遇刺而亡的焦尸,是隔壁嬸子,被一刀封喉。
嬸子是被人拖進我堂前的,她神情驚愕,似是未曾料到這場無妄之災。
她大約只是聽到隔壁有人敲門,或者是有盜賊翻找縱火的聲音,前來探看,卻被——
我只覺一股涼意沖上頭頂,險些站立不住,剛剛握著韁繩的右手止不住地顫抖。
官兵中領頭的那個大約是紀王的人,小聲同我道:「姑娘莫怕,火已止住了,縱火的人捉著一個,是陳尚書府上的。」
陳長歌,是陳長歌!
筵席上,陳長歌高高在上看我如螻蟻般的眼神。
門堂前,晌午趙肅臨走之前的欲言又止。
小巷口,陳府管家送來要在夜里歸還書稿的口信。
巨大的愧疚和滔天的恨意迎頭撞臉地摔來,揪得我心上生疼。
糖水鋪的老板在巷口哭昏了過去,他們家中還有兩個小兒,小的才剛剛過六歲。
我甚至不知嬸子的名字,只跟著巷子里的人喚她秀嬸兒。趙肅高中探花郎那日,她還那般欣喜,轉月便因他失了性命。
我不敢上前,將身上有的盤纏銀兩都塞給大一點的那個孩子,拜托官兵和鄰里多多照拂。
轉身上馬,趁著夜色朝小道回了紀王府。
「愿為殿下馬前卒,死而后已。」
我長拜到底。
許久,紀王扶我起來。
「崔南鶯,本王會與你行方便,機會,要你自己爭取。」
「喏。」
天蒙蒙亮。
我捧著一箱殘稿,當當正正地跪在了今年科考的中正柳大人門前。
這是一條人群熙熙攘攘的長街,朝北直通皇城。
我要狀告趙府庶子趙肅和陳氏長歌,剽竊抄襲、縱火殺人,謀財害命!
8
趙肅是今朝探花郎,若有剽竊,此事甚大,已逾七十的中正柳大人不敢不接案。
官兵喊我進門再談。
但我不能進去。
官官相護,若不鬧個明明白白,這案子拖個一年半載,也就過去了。
官府的人舉著長槍來呵斥我,我緊閉雙目,只朗聲大喊:
「陳秀娘死不瞑目!科舉不公,女子恩科不公!草民請中正大人明察!請圣上明察!」
陳秀娘,是隔壁嬸子的名字,竟是陳長歌的同姓人。
同是陳姓,為何世道如此不公?
陳長歌,陳尚書府草菅人命,必須付出代價!
陳府派來的刺客,在屋頂拉起了弓箭,被紀王的人暗中制服帶走,轉瞬成了我的又一位證人。
破釜沉舟,我將后背交給了紀王,賭我對他足夠有用。
有了紀王和長公主的推波助瀾,剽竊案越鬧越大。
趙侍郎和陳尚書平日里得罪的人,少不了要來踩幾腳。
我在中正大人門前長跪不起。
我不僅要官府接案,還要三堂會審,要明審明判,要樁樁件件都光明磊落。
跪到第二日時,糖水店老板的兩個小兒默默跪在了我身后,披麻戴孝,一身素縞。
年長一些的那個在武行做徒弟,已經十五六歲了,沉默著一聲不吭。
小的那個一直在哭,哭到喘不過氣來。
第二日晌午,巷子里買魚的老翁,開肉鋪的老板娘,家里有三個丫頭的秀才,孀居的寡婦鄧氏,紛紛跪在了長街。
這條巷子啊,我和趙肅住了七年。
這七年,興許只是趙探花一段不愿意提起的過往,卻是巷子里家家戶戶的半生歲月。
陳長歌想用一把火燒掉我的痕跡,也燒掉我這個人,從此光明正大地用著我的文章策論,青云直上。
她休想。
第三日黃昏,我雙膝麻木,落日在我眼底晃啊晃,盛滿了一池水光。
大門緩緩打開,中正柳大人行至我面前。
老大人長嘆一口氣:
「崔南鶯,此事已驚動圣上,將明堂會審。你若有半句欺瞞,半處差錯,你和你身后的百姓,便都完了。」
我只費力地笑了一聲:
「多謝柳大人。」
9
明鏡高懸,圣上在遠遠的高處。
成王和紀王、陳長歌和陳尚書、趙肅和趙侍郎,分兩側站在堂前。
他們衣冠楚楚,戴著高高的官帽,穿著華服。
只我形容狼狽,唇角開裂,衣裙上皆是塵土,跪在堂下。
民,告官。
自始便低了一頭。
「崔氏,你道陳家小女剽竊,可有證據?」
來之前,紀王給我遞了話,那兇殺陳秀娘和意圖刺殺我的人,只肯招供是受陳府一下人指使。
陳長歌和趙肅,從頭到尾未曾出面。
那陳府下人是家生子,一家老小都在陳尚書手里攥著。
若我打不贏這場官司,證明不了陳長歌和趙肅剽竊,這案子就會終結在一個替罪羊身上,陳家下人的性命,就是這些官老爺給我的交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