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俯首。
「回圣上,陳長歌所著嶺南小記,皆出自草民之手。
「草民先后三次遠赴嶺南做水果、海鮮生意,皆有過往的通牒手冊記錄。」
陳長歌脆生生的聲音響起:
「嶺南并非你一人可去得,我府中好友也曾去過。嶺南小記是我思慮多日的心血,不容你誣陷。」
趙侍郎應聲稱是:
「長歌既作得出嶺南小記,應該對嶺南果農很了解,也給我們講講你寫那文章的見解?」
就見陳長歌頷首,將我作嶺南小記的思路娓娓道來。
趙侍郎和陳長歌一唱一和,一問一答,將嶺南果農的情狀、往返京都的路線、行商通牒的想法,句句拆解,宛若還原了當年我在昏黃的燈光下,一字一句寫下的場景。
我面色發白,不可置信地看向陳長歌。
是那次家中盜竊!
他們偷走了我所有的手記,加上我曾經對趙肅沒有防備之心,事事皆同他講。
陳長歌如今在堂前答的,足以證明那篇策論是她自己所作。
圣上微微頷首。
紀王不動聲色地蹙眉。
待到差不多了,趙肅出列,長長一拜:
「稟圣上,為苦讀詩書、了解民生,臣曾在外七年。此女是臣在外的婢女,有曾經的身契為證。
「怪臣愚鈍,竟未發現,此女有了攀附之心,偷藏了幾份臣和長歌的書稿,妄想脅迫臣,嫁入趙府。
「此女侍奉臣七年,納入趙府本也應當,但其誣告長歌,心術不正,實在不能容忍。」
「趙探花!」我凄聲打斷,他尚未封官,我便不算頂撞。「你竟如此忘恩負義……」
趙肅別過身去,不敢看我的眼睛。
陳尚書沉聲下了定論:
「小女平白無故被冤屈,此賤民實在可恨,當斬!」
堂前四人,你一言我一語,只將我逼迫得神色凄楚,節節敗退。
恨不得當下就要走我的命去。
我不死心地問:
「陳長歌,你可知嶺南的陽桃何時成熟,果農如何……」
陳長歌笑著打斷我:
「陽桃七月開始成熟,果期直至十二月,果農家中有模子,會用來做果漿、果酥,也會制藥。」
這是我在嵩陽公主的筵席上曾將她逼退的問題。
當日她形容狼狽,如今侃侃而談,見我神色驚恐,更是眸子里都止不住的得意。
我又問:
「那嶺南的果商為何不愿同中原通商?」
陳長歌答得很快:
「因為嶺南北側有山,無論山路水路,皆要越過,行商不便。」
我再問:
「那果商為何愿與南邵買賣呢?」
「西南陸路便捷,自古如是。」
陳長歌答得太快了。
這些問題都記在我的手記上,想必她來之前已默了千百遍,嶺南情狀、成因、策論依據,環環相扣,她若要抄我的果,必要背會我的因。
趙肅中途曾蹙眉想打斷她,但陳長歌自信滿滿,他沒找著機會。
趙肅應當已經覺察出了不對。
但,太晚了。
紀王也已經發現了不對,他朝圣上拱手:「父王……」
圣上威嚴的聲音壓了下來:
「崔氏,你且將嶺南小記的見解,默下來與孤看。」
內侍恭敬地抬來了書案、筆墨紙硯。
我席地而坐,提筆。
陳長歌怔住,不知所措地看向趙肅,又看向自己的父親陳尚書。
她大約此刻心中疑惑重重,反復思量,自己沒背錯啊。
她是沒背錯。
她偷走的,就是錯的!
行路難,難的是西南之路,那座歧路重重的大山,從來就不在嶺南北側,而恰是在嶺南西南。
也就是,和南詔相鄰接的地方。
嶺南果農更愿意同南邵通商,也并非全是路途問題。
一是中原不興商業,果品若是直接運送至京城,成本太高。
二是嶺南商人多與南邵同族,親南邵而遠大周,語言不通,錢幣不通。嶺南境內雖隸屬大周,但自治程度很高,真正行商的人多用南邵貨幣。
時日緊迫,陳長歌根本來不及找人再去走一遍嶺南的路,只能東拼西湊,到處尋找去過嶺南的人。
過去大周重農抑商,哪怕有游學的人去過嶺南,也不會關注這些。
她便全權信了偷走的手記。
嶺南多與南邵通商,還有第三。
——那座大山,有一條小路,疾行一日,便可抵達南邵。
圣上如此關注嶺南通商,不全是為了興盛商業。
若我猜測得不錯,圣上、紀王,想要攻破南邵,統一南境諸地!
不僅僅是商業,還有貨幣、官制、文化,甚至更多。
圣上看了我寫好的見解,與紀王低聲說了些什麼,然后叫我站起來答話。
彼時陳長歌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經在顫抖了。
不夠,我還會給她最后一擊。
第一次被盜走書稿后,我就留了心思。
那箱床底被偷走的手記,不僅內容被我改過,紙張上也皆被我用西域的一種奇香熏過,該香味道雖不重,但卻很難洗掉,遇醋會顯紅色。
大殿上,圣上面前,陳長歌和趙肅的手從醋盆中取出,皆顯出了紅色。
趙肅見事情敗露,撲的一聲跪了下去:
「臣竟被蒙蔽,冤枉了南鶯!南鶯的小記我曾看過一些的,大約是那時沾染了香料。」
變臉的速度快到陳長歌都沒有反應過來。
陳長歌和陳尚書氣得發抖,陳長歌指著趙肅厲聲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