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主抱著先帝的膝蓋,幾乎哭得肝腸寸斷。
她說,兒臣只是小女兒家,從來不知道該幫誰不該幫誰,只是看不得江淵受難。
那個樣子,別說是先帝,就是石頭做的心也要當場化了。
終究是顧惜了公主,江宰輔只是貶去了南邊,若是運氣好,說不定過幾年先帝氣消了還是能回來的。誰知他竟死在了任上。
偏偏江淵這小孩性子又像他老子,犟就往死里犟。
他心里是有氣的,這氣不能撒在先帝身上,最終撒在誰身上就可想而知了。
公主見他這樣,只覺得從前種種都是錯付,斷然不肯讓人再提為他跪了一夜大病一場的事。
兩個小冤家近幾年好不容易都在京城,卻跟仇人似的專愛斗氣,荒唐事不知做了多少。
將我帶回府中做面首,想來也不過是這許多荒唐事中的一件罷了。我心里暗想。
陳嬤嬤似乎覺得有些失言,說到這里便止住了。
我怕她心里過意不去,連忙勸她嘗嘗新制的栗子糕,她拈起一塊,笑著看我:「還好洲洲這樣的好小孩來了。」
「洲洲是好小孩,宵宵就不是了嗎?」
公主頂著一臉藥香沖天的敷料走了過來。
「宵宵配不上。」陳嬤嬤毫不猶豫道。
公主在臉上抹了一把,冷不丁向我撲過來。
我自然要比她敏捷一些,從她抬手時就已經預判了接下來會發生的事。
但我沒有躲。
果然,她偷襲成功之后笑得跟春風拂過風鈴一樣:「這下都一樣花了,還配不配得上?」
「配配配,」陳嬤嬤無奈擺手,「快回自己屋吧,熏得我心慌得很。
」
公主知趣地走了。
陳嬤嬤等了半晌見我還坐著,思忖半天委婉道:「你......其實現在也熏得很。」
哦。
我立即起身追上公主的腳步。
出了門遍尋她不著,就先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把臉洗干凈,低頭一看,剛才拉扯之間衣襟上也沾了不少,索性洗了澡換了一身。
我置了一把竹躺椅放在蓮池旁邊,夏天常愛在那里看書納涼,很是頤養精神。
今天不知怎的沒翻上幾頁人便意識混沌起來,昏昏欲睡之間,有人俯下身輕輕從我手里抽出了書。
我睜開眼睛,看見了公主羊脂玉一樣的小臉。
「蘋洲。」
「奴才在。」
「你今天格外好看。」
「公主一貫嘴甜心冷。」
「我的心是冷是熱,試試不就知道了。」她拉著我的手往胸口帶。
夏衫很薄,她的肌膚微涼,我的手心滾燙。
短短幾句話引得路過的小侍女們頻頻側目,又立即低頭走遠。
滿池荷花香得有些發膩,有那麼一瞬間我分不清是她唇齒間的香氣,還是花香。
我要化了。
公主一副欺負了良家子的得意樣子,擠上竹躺椅跟我一起吹起晚風來。
她從身下摸出我的書,翻著頁小聲讀著:「小芙蓉,香旖旎,碧玉堂深清似水。……酒醺紅玉軟,眉翠秋山遠。……醉來咬損新花子,拽住仙郎盡放嬌。」
從那麼厚一本詩集中挑這些來念,難為她了。
「蘋洲。」她念得倦了,把書掩在面上開始沒話找話。
「嗯?」
「那邊不是有個小亭子嘛,你怎麼不把躺椅搬進去?」
「這兒涼快。」
「胡說,那亭子選址的時候圖的就是納涼,你都在府上住三年了還不知道?」
「倒也不是不知道,」我猶豫道,「只是翠桃這個時辰往往在那里。」
「和溪白。」她哀號道。
「他們也是情不自禁......」我怕她追究罪責。
「誰在意這個了?」公主打斷,「你說從亭子里能看到咱們這兒嗎?」
我想她心里是比我這個才來三年的人更清楚的,微微一笑沒有說話。
公主做賊似的跳下躺椅跑了,帶著我也心虛了起來。
再一想,不對啊,我是面首,她是公主,就算青天白日下干柴烈火真刀實槍起來,也沒有人敢指摘什麼,她到底跑什麼?
氣。
尤其是后來溪白和翠桃還對我格外感激,保證絕不把當日之事說出去。
我越發懷疑,這到底是怎樣一種見不得人的關系了。
但就算沒有人故意宣揚,我與公主之間微妙的變化也已經引起了諸多注意。
從前公主在外的名聲也不過是愛養面首,如今變成了專寵面首,甚至有坊間流言說我極會在床笫之事上取悅公主。
那個活靈活現的樣子,我都疑心他們是不是躲在我們床底下一舉一動都聽著了。
最后竟到了驚動太后的地步。
她派人叫公主進宮問話。
公主很是不以為意:「母后連我養面首都向來默許,今天總不可能為一個蘋洲要殺我頭吧?」
她前腳剛走,后腳就有明遠將軍府的人來請我。
周嬤嬤勸我不要去,還是等公主回來再說。
「光明正大來咱們府上請,多半不會有什麼暗害的心思,您就放心吧。」我寬慰了她一番,去了。
江淵正在擦拭一柄寒光閃閃的長槍,聽說我已經到了,只頷首表示知道了。
下人都走遠后,他猛然回首,槍頭直對準我的咽喉。
再近一厘,就一切都結束了。
「你不怕死?」他笑笑地看著我。
「公主會殺了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