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其三,賑災款去哪里了,死去的百姓誰來負責?
「滿朝堂彈劾微臣的人,到底是盲從,還是心虛打壓。」
我慢慢說著,仰頭盯著圣上,等他回答。
當今圣上為君還算清明,但整個朝堂盤根錯節,有時候他也如入泥潭力不足。
更何況,張瀾等人僅僅是結黨奪權,還是背后有太子授意,局勢也不明朗。
所以我也吃不準,對于這件事,圣上要怎麼表態。
我話落后,金殿上落針可聞。
這一次,所有人都看著圣上,等他裁奪。
是徹查,還是隨口敷衍,將這件早就塵埃落定的前年的事翻篇。
圣上眸色很深,端茶飲了一口,我余光看了一眼太子,他袖著手眼觀鼻鼻觀心,置身事外。
就在圣上開口前,寧王忽然動了,他上前一步,行禮說話。
「父皇,兒臣覺得姜行之說得很中肯,此事值得查。」
他說著看了我一眼,繼續道。
「一則,如若他說得屬實,那必須得給禾縣百姓一個交代。」
「二則,他若胡言亂語擾亂朝堂,那也得給死去的兩位大人,以及被牽連在內的官員一個交代。」
他說完,太子不知何時抬眸,正面無表情地打量著他。
太子大概沒有想到,寧王非但沒有避嫌,居然坦坦蕩蕩出聲。
「寧王說得有道理。」圣上一頓看著他,「那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吧,好好地查一查,千萬別寒了百姓的心。」
寧王躬身應是。
金殿上再無其他聲音,尤其是張瀾,剛才他含沙射影,現在寧王直接給予回應,他無話可對。
我嘆了口氣,雖然我不希望這件事,變成太子和寧王的斗爭,但現在看,已經避免不了。
寧王今天不站出來,明天張瀾等人也會將水引到他那邊。
「姜行之,」圣上喊我,「你跟著寧王辦事,辦得好朕有賞。」
我趕緊上前應了。
退朝后我托著官帽走在一眾利箭似的目光中。
「姜行之。」寧王喊我,我停下來笑著道,「王爺有什麼吩咐。」
寧王低頭看著我,一直看著也不說話。
「王爺,您這目光……莫不是覺得微臣天人之姿,可收入帳下?」我說著還挑了個眉頭。
寧王臉一紅,給了我一個爆栗。
「剛要夸你,你就不正經,皮糙欠收拾。」寧王白了我一眼,走在前面。
我嘿嘿笑著跟著他。
這招管制他有用。
剛走了十幾步,又有人喊我,「姜行之。」
話落,長寧公主朝我過來,但這次不同,她被寧王擋在了我三步之外,沒撲著我。
我也躲在了寧王身后。
寧王先訓長寧公主,「拉拉扯扯,成何體統?!」
說完,又回頭看著我,見我抓著他胳膊探著個腦袋,他一愣,居然笑了。
「姜行之,你這樣很像一只縮頭烏龜。」
我白了他一眼。
「你敢瞪本王?」寧王磨牙道。
我蹬蹬后退避開他,沖著長寧公主喊道:「殿下找微臣何事?」
「姜行之,你是真男人!」長寧公主大聲道。
「公主有眼光。」我沖著她豎起個大拇指。
長寧公主還要再說話,卻被寧王趕走了。
她一走,寧王就拖著我道:「趕緊做事,磨磨蹭蹭被別人搶先了,本王都保不住你的腦袋。」
「王爺,光腳不怕穿鞋的,緊張的是他們。」
「誰光腳?」
「和太子一比,您可不就是光腳的。」
「你給本王站住,站住!」
11
寧王行事雷厲風行,但六部衙門卻阻礙頗多。
可以理解,現在查這個案子,就等于扯了一根地瓜藤,土地下盤根錯節,誰都無法預料最終的局面。
我每日跟著寧王,出入戶部。
帶著賬房將那年浙江清吏司和戶部總賬目,逐條比對。
寧王擰著眉頭坐在對面,我將手里的兩賬本遞給他,「您看這一欄。」
幾位賬房也湊上來,倒不是好奇,而是查了兩天一無所獲,此刻聽我提出疑問,大家都滿懷期待。
「嗯?」寧王對比,一側王賬房道,「這賬小人看過,補了一千斤的稻種,前后共計六千斤,禾縣的賬上也有記,應該沒錯。」
我搖了搖頭,「看損耗。」
所謂損耗,譬如護送軍糧,三百人護送軍糧去漠北,路程一個月,這三百人每天三頓飯都要吃,這三頓飯就是損耗之一。
通常按每人每天二斤半糧計算。
「啊!」王賬房一個激靈,「從芒縣到禾縣一天的腳程,護送一千斤稻種,居然……」
他取來算盤,正噼里啪啦算,寧王已經報出來了,「人均一日三十斤。」
小小的公房內一靜。
「這,」另外一個賬房吃驚地道,「這只是一次往返,三天的損耗,那前面的還有很多次,豈不是……」
他滿面驚駭,顫抖著取出其他幾本,四個賬房頭對著頭地開始算賬。
「這賬做得也太賊了。」
寧王沖著我招了招手,我坐在他面前,他翻開一本給我看。
「經你提醒,這賬再看就有意思了。」
還真的是。
整個賬為什麼查不出漏洞?是因為他們用統一虛高的數做的。
譬如方才損耗,每人每天三十斤糧,這是統一的數目,從禾縣到戶部總賬,全部一樣。
這樣,無論從下往上還是從上往下查,賬面都沒有漏洞。
「王爺厲害。」我立刻拍馬屁。
寧王突然捏住我的臉,磨牙道:「好好的人,卻偏要猥瑣行事,等這事兒辦成了,本王好好治治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