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好帶著紅玉一起挖墳。
我的墳。
「她怎麼死的?」
城門在望,沉默一路的周淮南終于想起來說話。
提及我的死,紅玉阿姐簌簌落淚。
「珠珠兒她早就不想活了。
「都怪我沒有看出來,那日她找到我,說讓我到時從宋家出嫁。我問她,我這樣的身份,她爹怎麼能同意認下我。
「她還笑著跟我說,山人自有妙計。」
周淮南打斷紅玉:「她為何不想活?」
昏暗夜色里,周淮南的臉上雜糅出復雜神情,背對著他的紅玉看不清晰,飄在半空的我倒是看得清楚。
紅玉慘然一笑:
「陛下,珠珠兒一個官家小姐,您說她是如何認識我這種人的呢?」
周淮南愣住了。
我輕嘖一聲,死都死了,怎麼還深究我活著時候的事呢?
我跟紅玉阿姐,是在春風樓結緣的。
我早就說過,我爹是個奇男子。
紅玉是他給我請的老師,專門教我房中術。
其實最開始我是不太樂意的,但我爹這人太會察言觀色。
我頭一回反抗他,他二話不說,派人追上周淮南一頓毒打。
周家如今情景,他死在什麼荒郊野嶺,都沒人申冤。
頭一回被我爹下藥,送上別人床榻時,我也尋死覓活過。
還是紅玉勸我,好死不如賴活著。
要不說我跟紅玉有緣分,她當初也是被親爹賣進春風樓的。
她說這世道,女人不易,活著總是有機會。
等以后我找了愿意包容我的知心人,興許就能脫離苦海了。
我不知道知心人什麼模樣,我只知道,帝京宋家的宋寶珠,是個出了名的婊子。
我爹說,做婊子也有學問。
我深以為然,我爹就做得風生水起。
一雙玉臂千人枕,一點朱唇萬人嘗,被我爹帶著迎來送往的日子里,我輾轉打聽到周淮南尋得周家舊部,打下了包括梁州在內的西北十三郡。
無人冷夜,我總是想起我和周淮南沒分開的日子。
周淮南是這世上唯一對我好的人。
可惜我天煞孤星,他也被我氣走了。
以前總是周淮南護著我,如今我也想回報一二。
此事無關風月,只為真心。
于是我化名馮先生,把帝京得來的消息輾轉告訴他。
但我并不想讓他知曉。
世上太多癡人,我亦是其中之一。
好在,馮先生一事,只有我爹知情。
為了后半輩子的榮華富貴,他是不會說出去的。
7小荒村,歪脖樹,樹下黃土包。
里面埋著的,是我死狀凄涼的尸體。
我和白臉鬼坐在樹上,看人挖自己的墳。
死之前我從未信過鬼神之說,若真有鬼神,我爹怎麼能活得這麼好?
白臉鬼說,前世因,今世果。
我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。
興許我上輩子壞事做盡,所以這輩子給我爹當女兒。
白臉鬼問我為何要自殺。
「自殺的鬼,陽壽未盡,投不了胎。」
他雖沒有五官,我卻看出幾分憐憫:「你這樣的,得當好多年孤魂野鬼。」
「活著時候是孤家寡人,死了做孤魂野鬼,嘖,人各有命吧。」
白臉鬼喃喃自語,說我是個傻子。
這世上,想死的人跟想活的人一樣多。
如我這般,活著也沒什麼好。
當然,做鬼也不太好,曬不了太陽見不得光。
活著的時候就見不得光,死了還得躲著。
嘖,什麼命啊。
樹下,周淮南舉著火把,看人從土包里挖出一口棺材。
紅玉真是好人,給我買了口楠木棺材。
就是葬在荒郊野嶺,也不怕盜斗的兄弟看上。
有人上前請示周淮南:
「陛下,起棺嗎?」
周淮南緊抿著唇,始終不肯說話。
以我對他的了解,他這副表情,是有點害怕。
征戰沙場的小將軍,也會害怕死人嗎?
看見棺材,紅玉哭著倒在定北王懷里。
「陛下棺材也看了,就讓珠珠兒入土為安吧。」
周淮南卻像發了瘋,推開棺材邊上的人,半跪在地,手用力握在棺材邊上。
他用了很大力氣,指節微微發白,眼底一片黑沉,情緒像翻涌的海。
「我不信,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。
「宋寶珠不會死。」
嘴里說著不信,他卻始終沒敢打開棺材看看。
「帶回宮!」
浩浩蕩蕩來,人仰馬翻走。
今天是個好日子,皇上出宮,還帶了口棺材回去。
帝京土特產,就是不一般。
8白臉鬼和我一塊跟著棺材。
他問我:「皇帝跟你什麼關系?怎麼還掘墳呢?」
我笑著道:「大仇人。」
白臉鬼不信,說我不道義,跟他撒謊。
也不算說謊,因為我也不知如今我們算什麼關系。
回城的路上,周淮南還是一言不發。
把跟著的人都嚇得不輕。
聽人說,新帝喜怒無常,殺人如麻。
這讓我有些陌生。
周淮南以前脾氣極好,是帝京出了名的貴公子。
當年他跟我提親,驚了不少人。
那時周家烈火烹油花團錦簇,周淮南就是想娶公主也不為過。
偏偏,他看上了我。
錦繡堆里出生的小公子,前半生灌滿了愛和熱烈。
周淮南想娶我,于是周夫人逢人便說,寶珠是個好姑娘。
他們一家都是好人。
但這世上,好人總是不得好報。
周將軍戰死,周夫人懸梁。
我爹說,我是個喪門星,要不是我晦氣,周家興許不會遭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