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,我當真是晦氣。
所以對我好的人都會遭殃。
我不再理會白臉鬼的碎碎念,飄過去坐在棺材上。
支著下巴,歪頭看周淮南。
當日一別,我再沒有認真看過他。
依稀還是當年眉眼,輪廓卻鋒利不少,帶著刀山血海洗禮出來的冷肅。
他長大啦。
可惜這份成熟來得太沉重,帝王路上鋪滿了家人的血。
其實周淮南以前很嬌氣,又怕冷,又怕疼。
每日被周將軍押著去軍中操練,出了軍營,便繞到西大街給我帶一份棗泥酥。
見了面,還要同我抱怨今天又遭了不少罪。
「珠珠兒,看著你我就不覺得疼。」
那時他喜歡站在海棠樹下,說明年海棠再開花的時候,他就來娶我過門。
「到時候找個四季如春的地方,求個官職,你不喜歡帝京,咱們以后不回這破地方。」
可惜最后我倆都沒離開帝京。
世間好物不堅牢,彩云易散琉璃脆。
9周淮南闖進定北王府,浩浩蕩蕩帶回宮一口棺材,第二日就傳得沸沸揚揚。
當日知情人不敢多言,只知道好像是個姑娘的棺槨。
坊間便有戲班子開始排練,說那位姑娘是昆侖山下來的仙子,只為尋真龍安定天下,如今真龍天子歸位,仙子假死脫身,徒留皇帝日夜思念。
我聽得樂不可支。
沒想到我有朝一日還能做一回昆侖山仙子。
不知道哪位仙子命這麼不好,跟我扯上瓜葛。
棺槨帶回宮里三日,周淮南都沒敢打開。
膽小鬼,我就敢看。
周淮南讓人把棺材放到冰室,以求尸體不腐爛。
另一邊,他開始調查我在帝京的種種過往。
有點煩。
我不想讓他知道后來的事。
但是我也沒有辦法。
要是我能托夢就好了。
去周淮南夢里跟他說:「周淮南,不許再查我了!不然我就詐尸嚇死你。」
我一邊想一邊笑,周淮南那麼怕鬼,肯定會被我嚇死。
其實我在帝京的事很好調查,任意一個喜歡八卦的貴族都能講出一車。
只是周淮南似乎不想聽那些香艷下流的故事。
空曠宮室里,因為加了冰,所以格外冷。
宮人遞上薄薄兩頁紙,寫盡我痛苦屈辱的一生。
周淮南捏著紙,拿慣刀槍的手竟然微微發抖,似乎手中拿的不是紙,而是不可承受的重物。
「她是不是過得不好?」
宮人想到紙上那些字句,不敢多言,囁嚅片刻后,低聲道:
「宋小姐被稱帝京第一美人,美人總是多坎坷。」
周淮南苦笑一聲,垂著頭不知在想什麼。
我站在他面前,對著他手里的紙吹氣,想把那兩張紙吹飛。
只是徒勞。
話本子里,自殺的女鬼都能上天入地,我卻只能穿個墻。
哎,廢物到了什麼時候都是廢物。
「你說,她會不會假死?書里不都是這樣寫。」
宮人跪在地上不敢說話。
怎麼會是假死呢,再過幾日,我都要爛臭了。
「陛下節哀。」
不知哪個字刺痛了周淮南,他突然發瘋。
「滾,滾出去!」
費盡心思找來的兩頁紙被他砸到宮人身上。
伺候的人貓著腰退出去。
冰冷宮室里,只剩周淮南孤零零跪坐在棺材旁邊。
他大口喘著粗氣,片刻后,突然紅了眼圈。
「我才不信你會死呢。
「你好小氣,我只是想讓你哄我兩句,你就躲這麼遠。
「如果我不生你的氣,你會回來嗎?」
沒有人回答他。
夜深更重,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。
我蹲在他面前,輕聲罵他傻瓜。
唉,再這麼下去,我的棺材板要壓不住了呀。
10自從把我的棺材帶回宮,周淮南一直沒有好好休息。
他總是坐在那間置滿冰的宮室。
也不說話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白臉鬼時常在我面前感慨。
「哎,你要是不死,如今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。」
我苦笑:「成不了的。」
「怎麼成不了,他多喜歡你。」
越是這樣,越是不行。
我那樣的過往,何必自取其辱。
白日里,我跟著周淮南在皇宮里到處飄。
看他處理政務。
嘖,還挺有模有樣的。
宮人通報,說安陽郡主吵著要見他。
周淮南捏了捏眉心。
北郡王對周淮南幫助不少,周淮南剛剛登基,根基未穩,正要大力封賞有功之臣。
安陽郡主也跟著她爹一路混了不少好處。
看吧,這就是投胎的技術性。
我爹要是有北郡王三分靠譜,我也就不是孤魂野鬼了。
「她又在鬧什麼?」
宮人跪地,遞上一枚印鑒。
「安陽郡主說,她就是您一直要找的人。」
周淮南眼神掃過印鑒,突然變了神色。
那印鑒,我認得。
是馮先生的信物。
是我的東西。
安陽郡主被宣入殿。
今日她穿了一身翠色衣衫,鬢邊海棠花,嬌俏動人,別有一番風味。
就是,有那麼幾分像我。
她墮落了,當初說我狐媚做派,如今這是打不過就加入嗎?
「你說,這印鑒是你的?」
周淮南神色平靜,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緒。
「臣女本不想說的,只是,只是,只是擔心陛下太過傷懷。
」
周淮南勾唇,露出一個涼薄笑意:「傷懷?為何傷懷?」
安陽郡主抿唇,似有幾分不敢開口。
貝齒咬在唇畔。
這個動作好,我爹找人教過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