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來,我倆師出同門。
好在周淮南也沒刨根問底。
繼續開口道:「安陽,你說你就是幫過我不少忙的馮先生?」
「正是臣女。」
她婉轉低眉,有幾分嬌羞。
「臣女仰慕陛下已久,陛下當年潛龍在野,能為陛下效勞是臣女的福氣。」
我看著搖搖頭。
不行,這話,馮先生不會說。
周淮南又問了幾句關于馮先生的事。
安陽倒是對答如流。
也算準備充分。
上首,周淮南眉眼深沉,不知心底在想什麼。
片刻后,他揚聲大笑。
「今天真是好日子,朕竟然得見馮先生。
「先生,當年朕給你的回信,你都看了嗎?」
安陽顯見一滯,艱澀答道:「自是看了。」
「好,好,來人,看賞。」
周淮南笑著走下去,站在安陽身邊,讓她起身。
「臣女不想要賞賜,只想陪在陛下身邊。」
我飄在不遠處,眼底泛起酸澀。
不是為了安陽。
是為了,我隱藏的秘密,終究還是得見天光。
周淮南從未回過信。
這是我們不約而同的決策。
回信,太過危險。
周淮南暗中調查過馮先生,只是馮先生藏得太好,他從未懷疑過馮先生會與我是同一人。
我本想讓馮先生隨著我的死一起,被埋葬在城外荒村。
若周淮南知道我就是馮先生,此后余生,他又該怎麼釋懷呢?
11但我攔不住周淮南瘋長的猜忌。
我爹把馮先生一事詳盡賣給北郡王。
這是他一貫作風,既然被我威脅不能說出來,那就轉賣給北郡王。
也是一筆生意。
我爹果然是天選之子,臉面都是身外物。
為防打草驚蛇,周淮南暗中調查北郡王。
其實馮先生一事大有利用之地,只可惜北郡王多嘴,對安陽郡主提了幾句。
安陽這個狗腦子,深覺有利可圖,立刻拿著信物冒名頂替。
這才讓周淮南一眼看穿。
我特意去看了幾次安陽郡主和北郡王吵架。
她爹脾氣真好,這要是我爹,估計會把我打得起不來床。
安陽郡主很得意。
「如今誰不知道陛下對我不一般,日后安頓好一切,我定是中宮皇后!」
「胡鬧!皇后是那麼好當的嗎?」
北郡王一片慈父之心。
「陛下不是毛頭小子,沒那麼好糊弄。」
安陽不以為然:「宋寶珠那個賤女人都能做到,我有什麼做不到?」
北郡王沉沉嘆氣:「若是叫陛下知道你冒名頂替,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。」
「反正宋寶珠都死透了,誰還能拆穿我?活著的時候下賤,死了倒是挺懂事。」
北郡王父女還在激烈吵架。
卻不知周淮南從一開始就沒信過他們。
周淮南安排親信查北郡王都與誰聯絡。
「陛下是不信安陽郡主所說嗎?」
親信試探著問道。
周淮南冷笑:
「安陽那種蠢貨,怎麼可能是馮先生。
「馮先生助我良多,我功成后,就再無他的音信。
「不知他這印鑒,是如何落到北郡王之手。」
周淮南眼中隱隱有擔憂之色。
他嘆息道:「不知為何,我心中總是覺得慌亂,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。」
親信勸慰道:「許是陛下憂思太過。」
周淮南沒說話,仍舊面帶憂色。
擺擺手,讓親信下去了。
轉身出去,拐過彎不遠,就是放著我棺材的宮室。
也不知他打算什麼時候讓我入土為安。
這樣放著也不是什麼好事。
活人總與死人同處,終歸還是不吉利。
更何況,我這人活著的時候就晦氣。
他像往常一般,坐在棺材旁自言自語。
「珠珠兒,我好像得到馮先生消息了。
「你沒見過馮先生,他也是帝京人,這些年帝京大小事宜,多虧馮先生舍身相助。
「連我最初起義的錢財,都是馮先生托人送來的。
「不知先生如今怎麼樣了。」
他一邊說,一邊垂下眼,難得帶著幾分委屈。
「爹娘都不在,你也不關心我,你都不知道我在外面打仗受了多少傷。
「有一回特別兇險,馮先生得了消息,輾轉給我送來百毒解,那藥當時只有二皇子才有。
「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拿到手的。」
我靜靜坐在棺材頂。
也不是很難。
百毒解說著珍貴,其實二皇子并不珍惜。
我哄得他高興,他就把百毒解給我了。
二皇子說,我太蠢,要這種沒什麼用的破藥。
「你跟著爺,還能中毒不成?」
我那時就覺得自己在腐爛,從心臟開始,爛成一攤惡臭的黃水。
12周淮南看著一切如常,我卻覺得他好像在發瘋。
哪有人日日和棺材日日住在一起的呢?
周淮南!再不把我葬了,我就真的要爛了。
我希望他把我燒成灰,找一個有風的天氣,散到山野里。
不要有水的地方,我不喜歡水。
親信實在看不下去,勸他把我安葬了。
周淮南不同意,還翻閱典籍,查找能讓尸身不腐的辦法。
最后不得已,親信只好請了周大公子進宮勸解。
周大公子當年被稱叛國,其實是死里逃生。
當年玉面寒槍的少年將軍,如今只能坐在輪椅上,衣袍之下空蕩蕩。
命運摧折,物是人非。
「淮南。
「逝者已矣,讓她入土為安吧 。
」
周淮南在信重的兄長面前終于卸去層層偽裝。
毫不作偽地哭出聲。
皇帝哭起來,也不特別,跟失去心愛寶貝的小孩子一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