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晃著她的手臂:「哎呀,阿姊你就陪我去嘛!」
她寵溺地笑了,手摸索著輕輕撫我頭頂。
「你呀,如今都十六了,怎麼還學小孩兒撒嬌。」
自然是因為,只要如幼時一樣跟她一撒嬌,她總是無可奈何。
「大夫說了,你得多出門曬曬太陽,身子才能康健。
「阿姊看不見,我就是阿姊的眼睛。
「阿姊想去哪,我就是阿姊的手杖。
「花草樹木,山川湖海,我一點一點說給你聽。」
她點點頭,到底沒拒絕我。
踏青只是借口,實則是為了避禍。
我擔心紀堯查到阿姊,只好如從前被仇人盯上一般,提早把阿姊安置在別處。
7
阿姊的眼盲腳疾,并非天生,是被奸人害的。
我八歲那年,前丞相元敬因貪污賑災糧入獄,累及九族。
我家恰好在九族之內,也被連坐了。
我和阿姊沒入教坊司為妓,爹娘無聲無息地死在流放途中。
阿姊年長我六歲,能歌善舞,一雙眼干凈靈動。
數年前的梅園一舞,令她名動京城,無數富家子弟為她一擲千金。
可后來,她應邀出席賀蘭府的壽宴獻藝,被人弄瞎雙眼,腳筋也被挑斷。
抬回教坊司的時候,阿姊早已不省人事,呼吸微弱,滿臉血痕。
滲透血的衣衫下,是一雙血淋淋的腳踝,皮開肉綻,筋骨赫然可見。
老鴇說阿姊得罪了貴人,不能找郎中。
擔心我鬧事,便將我們鎖在黑屋里。
快天明時,我終于撬開鎖,尋到了機會,背著阿姊偷偷離開教坊司,叩響一家又一家的醫館。
因耽誤救治時機,阿姊雙眼失明,腳也無法痊愈,再不能跳舞。
自那以后,阿姊變得郁郁寡言,一蹶不振。
京城里,再沒人提起她的驚鴻舞姿。
那些豪擲千金的五陵少年,一夜之間不知所終。
教坊司的老鴇嫌阿姊無用,動輒打罵,一身瘀青是常事兒。
我年歲漸長,老鴇開始打起我的主意。
阿姊覺察后,將所有的積蓄都交給我,讓我獨自逃出去。
她把活路給了我,自己卻沒打算活下去。
我自然也不能丟下她。
所幸不久之后,有位故人在臨死之際找到我。
我按照她的遺愿,頂替她的身份,進入璇璣閣賣命。
為了逃離教坊司,我自導自演了一場大火,順利假死。
自此阿姊也改名換姓,重新生活。
璇璣閣里每個殺手都簽了死契,除了殺人的任務,還負責搜集情報。
我刻苦練習武藝,也借著職務之便,暗中調查賀蘭府的罪證。
8
第二次和紀堯見面,是在一月后的教坊司。
我再一次被仇敵追殺,為了避開他們,只好趁夜躲進魚龍混雜的教坊司。
屋內笙歌靡麗,酒氣熏天。
房間正中央的紅木矮幾上,擺滿美食美酒。
桌邊席地圍坐兩名年輕男子,各自摟著姑娘,醉醺醺地喝酒劃拳。
因為我的誤闖,歌聲戛然而止。
跳舞的姑娘們也都受到驚嚇停下來,紛紛看向我。
被數十雙眼睛盯著,場面一度很尷尬。
時間仿佛凝固了。
那兩名年輕男子看見我,頓時酒醒了一半,張嘴大喊:「來人,快來人啊,有刺客。」
「抓刺客!」
見勢不妙,我拔腿就要開溜。
還沒跨出門檻,迎面撞上一個男人,鼻子硬生生撞在對方結實的胸膛上。
我本就受傷體力不支,這下被撞得踉蹌地退了兩步。
半晌后,我看清了對面那人的模樣,竟是紀堯。
我蒙著面,他冷幽幽地盯了我半晌,還是一眼就認出我。
「真是冤家路窄啊!」
他長身玉立,反手關上門,笑容不善。
教坊司上百間房,我慌不擇路進錯房間,還偏偏選了紀堯所在的房間。
我懊悔:「真是作孽啊!」
我先發制人,拔刀架在他脖子上。
他沒有躲閃,反倒盛氣凌人地朝我步步逼近,懶意洋洋道:「有種你就殺了我?本侯若是少了一根汗毛,你的賤命也就活到頭了。」
我緩步后退:「不好意思,我沒種。」
字面意思的沒種。
他卻以為我是怕了,輕蔑一笑。
「就知道你沒種。」
我無奈:「你要這麼說的話,我也沒辦法。」
他:「……」
身后的兩名錦衣紈绔異口同聲問他:「阿堯,你認識這個刺客?」
紀堯一臉惡心,斬釘截鐵地否決道:「不認識。」
關鍵時刻,我的嘴又開始犯賤了。
「何止認識啊,我和他都有肌膚之親了,他身上哪一寸我沒看過。」
紀堯鐵青著臉,捏緊拳頭,手背青筋暴起。
「死斷袖,這次你死定了。」
我心虛地解釋道:「說出來你可能不信,我的嘴有它自己的想法。」
他一副「你當我是傻子」的模樣。
反倒是另外兩人,因為我的一番話,將紀堯當成了斷袖。
「阿堯,原來你好這口?難怪從來不碰女人。」
「你先前說去茅房,卻去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回來。莫不是去哪找小倌快活去了?」
兩人醉意蒙眬,一陣哄笑。
紀堯的臉色越來越陰沉,破口大罵:「你們兩個廢物,竟敢看本侯笑話,活膩了?還不趕緊滾去叫人。」
這一罵,他們如夢初醒,互相攙扶著起身,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。
若是真的叫來人,我就更難脫身了。
我不欲糾纏,收了劍,打算破窗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