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我不能和盛京和說這些話,我怕我說了,我們之間的關系就近了,近了,我以后就不好走了。
快到年關了。
盛京和的腿依舊沒好。
他晚上總在睡夢中痛到發出呻吟。
他的骨頭似乎沒有愈合好,兩個膝蓋處出現了怪異的凹陷。
我替他更衣時,匆匆看了一眼,沒敢仔細瞧,怕這神經病又覺得我在肖想他的身子。
但這樣也不是辦法,總得給他治治。
正好,咸安宮的炭快沒了,我便找了個說辭走了出去。
我走的時候,盛京和背對著我,一言不發。
我便當他是應允了。
管事的太監倒是沒怎麼難為我,順順利利讓我領完炭。
只不過,臨了,他問了一句:「今年除夕,大皇子可還參宴?」
他說的宴,是除夕的家宴。
我這才明白,這群平日里勢利眼的太監們,怎麼這麼好說話。
原來,還在觀望陛下對盛京和的態度呢。
我含糊了一句,匆匆離開,心里直打鼓。
難怪盛京和最近越發低沉。
他可一直都沒收到讓他參加除夕宴的旨意。
我一路快步,終于走到了太醫院的東門。
敲了敲東角門,埋頭在墻角等了片刻。
便有人開了門。
明明是朔風烈烈的冬日,那人身上帶著曬干藥材的芳香,清風朗朗,只覺得胸膛間驟然開闊明亮。
「芷溪,你來啦。」
他低笑,開門讓我進去。
穿著淺藕色太醫服,怎麼看,怎麼文質彬彬,燁然若芝蘭玉樹。
「趙大人。」我低頭行禮,努力壓下自己上揚的嘴角。
我抬頭。
趙見竹正淡笑睇我。
我不由捏緊項上掛著的金珠,只覺得滾燙到令人戰栗。
4
我把盛京和的傷情給他說了。
趙見竹蹙眉。
嘆道:「幸好你說得及時,若他有什麼損失,恐怕娘娘在天之靈也會不安。」
盛京和是個神經病。
但他的母親,那位已故的先皇后,確實個極其好的人。
她識我本心,知道我是最有情有義的人,又覺得自己大限將至,這才把我派到東宮。
而趙見竹也是受過先皇后娘娘恩澤的人。
他聽完盛京和的處境,沒猶豫,立刻決斷,自己秘密前往咸安宮,替盛京和診治。
我有些猶豫:「我是東宮的宮女,跟著皇子本就是情理之中,可趙大人,你這一去,若被人看到了,可是會受人指摘的。不如,我將他的癥狀告訴,你偷偷布幾方中藥給我。」
趙見竹搖搖頭:「不行。要想治療腿傷,除了服藥外,須得輔之以按摩針灸才行。」
我咬牙:「我可以學。我不能讓你以身犯險。」
那時,我還沒意識到,其實,我從一開始,心就偏向了芝蘭玉樹,而不是殘廢又兇狠的惡狼。
趙見竹無奈。
他是個君子,性子軟,又向來讓著我。
他說:「好吧。那我給你開幾服藥,你拿回去每日煎一貼,除此之外,你把這幾本針灸推拿的書也拿過去……」
他又說:「你我三日一約,我教你如何針灸,如何按摩。」
我點頭,等拿好藥,將要走時,卻又聽到一聲模糊不清的喚。
我扭頭。
趙見竹愣愣看著我,繼而苦笑:
「大皇子生得著實秾麗驚人,才華斐然,馬術極佳。」
我迷茫地點點頭。
他低下頭,艱難開口:「我知是我淺薄,但不知為何,真不想你替他貼身侍候,針灸按摩。」
這是何意?
我只覺得我的心臟跳動劇烈。
趙見竹輕聲說:「芷溪,你再想想。我是寧愿舍了仕途報恩的,你……你莫覺得我不堪重用,我雖皮相,文采,武藝都不過爾爾,但一顆忠心,至死不渝。」
他說的忠心,應該指的忠于皇后娘娘。
可我卻莫名心慌,情不自禁要往別處想。
我沉下心,只知道,我千萬不能讓趙見竹也涉入這泥潭里——如今盛京和失勢,甚至可以說是天子的仇敵。
若誰親近盛京和,就是和天子作對。
我搖搖頭,背身走遠。
5
我回去時,夕陽已然昏沉。
我抱著炭火回來時,沒有聽到盛京和一貫慵懶又帶著點脾氣的喚:「這麼慢?」
咸安宮內一片冷寂,屋內沒有點燈。
有人用一盞殘茶澆滅了爐火,留下一股刺鼻的燒焦味道。
「大皇子殿下?」
久久沉默后,盛京和的聲音響起來——「去哪了?」
「去拿了些炭火。」
他一哂笑。
黑暗中,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。
他挨得太近,以至于,我能夠看到,微弱的月光照射在他的眼球上所閃現出的一絲流痕。
「你想走。」他的口吻非常篤定,似乎已經確認我要另謀高就。
黑暗中,我沒有必要掩飾自己的表情,于是我平靜地搖了搖頭。
盛京和不相信,掐著我脖子的手逐漸用力。
我嘆了口氣,只好將藥包遞給他,艱難地說:「我……給殿下去拿藥了,殿下的腿有了藥,才好得更快。」
他像是忽然被觸動一般,僵硬住,任由我的藥包抵在他的手臂上。
我以為受慣寵溺的皇太子不會有這麼多的猶疑,沒想到,他內里竟然如此多疑陰鷙。
當脖間的手松開后,我不受控制地癱倒在床邊,松開衣領,用力呼吸。
一盞油燈終于亮起。
借著這點微光,我只感覺有一道復雜的目光始終橫亙在我的脊背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