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京和登基那日,也是一日大雪。
他穿著玄色皇袍,在夜晚叩開了我的門。
他神情清冷,但不知為何,帶著幾分瑟縮與心虛。
他看著我:「你瘦了許多,聽宮女說,你睡不好?」
我笑了笑。
我不知道和他說什麼。
若是趙見竹,我肯定會說是,然后明里暗里把自己的情況夸大,再然后他這個溫柔純良的君子,就會擔憂地看著我,絮叨地叮囑好多話。
我喜歡聽趙見竹說話。
我不愛和盛京和打交道。
我其實一直都不肯承認,但我確實有點怵他,因為每一次沾染上他,我總是會受些苦,所以我怕他,恨不得躲他躲得遠遠的。
盛京和竟然不像先前那樣,隨口一問便抬腿就走。
他反而走了進來,帶著點為難地說:「當時朕失勢,只有許將軍敢暗中助我,此恩甚大,而且如今前朝不穩,朕不可不與他交好。」
「立后,只能立許臨澤,輪不到旁人。」
我迷茫地看著他。
他和我說這些做什麼?難道是不喜歡許臨澤,想要來和我訴苦?
我敷衍了一句:「是啊。但陛下且放心,如今后宮空虛,只需稍等些時日,便能按照您的心意充盈后宮了。」
盛京和的沉默卻更加長久,他皺著眉,艱難開口:「我翻遍了開國以來所有記錄,從沒有人會封宮女做貴妃,至多是美人,再不可往上冊封,即便有,也會受前朝反對,說有沉迷色欲的亡國之相。」
我越發迷茫。
即便敷衍,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
我轉移話題:「陛下,奴婢有一請求,希望您看在服侍您有功的份上,應允奴婢。」
盛京和深吸了一口氣,像是做出了一個驟然重要的犧牲似的,最后才輕聲道:「你說。
」
「奴婢想出宮了。」
「什麼?」
他似乎沒料到我的請求是這個。
他往后退了一步,神情空白又迷茫,繼而緩緩被一種怒氣所籠罩:
「你在威脅朕?」
什麼威脅?
我沒懂。
「不是。」
「說謊!」
「真不是!我是真的想要出宮!」我急了。
我沒料到,找趙見竹的歷程,竟然會折在第一步。
我與他無仇無怨,他為何不允?盛京和的反應是我始料未及的反應。
「想都別想。」
我猛地仰頭,這麼多年,我一直裝木訥,一直隱忍,就像是沒聲的兔子一樣,今此一遭,我卻終于忍不住了。
「憑什麼?」
「你說什麼?」
「我說憑什麼?你憑什麼拒絕我出宮?我年歲本就到了,只是為了先皇后娘娘的遺愿才留在宮內照顧你,我與陛下無冤無仇,你為何要如此對我?」
「放肆!」
但我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氣,我可是背著他去過凈房的人,盛京和在我這,就是個色厲內荏的主。
我跪在地上,卻倔強地看著他:
「請陛下讓我走。」
「你信不信,你再說一個走字,朕立刻斬了你!」盛京和吼道,他氣得回身踹門,直接把兩扇門甩關,隔絕了門外一片跪倒的太監。
狹小的室內,只有炭火燃燒時的噼啪聲響,以及盛京和劇烈的喘息聲。
我笑了笑,捏住我項上的金珠,留在這,還不如讓我死掉。
我盯著他,甚至帶了點小人物挑釁權力的爽意,一字一句地說:「讓——我——走。」
盛京和的臉一下子氣白了。
他捏住我的脖子。
我閉上眼睛。
他咬牙切齒:「你就這麼想死?你知不知道,我為了把你留在乾清宮,費了多大的勁!你卻如此對我!難道沒要到名分,就說走就走?原來如此!我們這一年的相伴,都是你爭名奪利的謀劃!都是你哄騙我的花招!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翻臉不認人的騙子?你裝得倒好,把炭火都給我用,求別人給我吃食,還在雪地里撿我母親給你的金珠!」
他說到最后一句,勾出我項上的金珠。
我慌亂間雙手抱住他的手臂,想要拉回來。
他不依不饒:「你還要惺惺作態到什麼時候,難道覺得我還會吃你這套,感動到昏了頭,拋了我的皇位,也要賠給你個皇后當當……」
他的聲音忽然止住。
雙眼死死盯著那枚金珠。
他本是個聰明人,只不過先前太不在意,這才忽略了許多極為明顯的事情。
我看著他的雙眼怒到泛紅,齒關由于用力咬合而發出咯咯聲,他像是不相信一樣,反復確認,最終瞪著金珠上刻著的那個小字。
很久很久之后,像是野狼宣布大開殺戒前,死盯著那個字,聲音輕到瘋狂地念:
「趙——」
「阿丑,我母親可不姓趙。」
11
我直覺不好,咬痛他的手背,奪過金珠,便繞開他,往外跑。
他動也不動。
我卻發現我推不開門。
門外的太監不知何時已經把門鎖住了。
我這才清楚地意識到,整個皇宮是盛京和的,整個天下也是盛京和的,如今,我逃無可逃。
我只能緩慢地轉過身。
盛京和漠然地看著我,眼角一滴淚劃過臉頰,配上他面無表情的神態,突兀得像是面具上的一道裂痕。
他忽然笑了。
「你告訴朕,誰是趙?朕保證,給他留個全尸。我只給你一次機會,若不說,朕翻了這天下,也要找到這個穢亂后宮的雜碎,將他五馬分尸,誅他九族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