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沉下心,淡淡道:「不可。荒唐。」
許臨澤舉手發誓:「臣妾可發誓,天地作證,絕不食言。」
這誓言讓盛京和動了心思。
他自然不會信以為真,真覺得能夠換皇后。只不過,這事于他無害,因為他篤定,阿丑會留下來。
他踱步去見阿丑。
他的阿丑,確實不好看,如今躺在床上,越發顯得瘦弱暗淡。
但沒來由,就是能讓人放下所有警惕,想要親近她。
他低聲說:「阿丑,朕可以讓你做皇后,你不要走。」
可令他驚訝且憤怒的是,阿丑竟然還是搖搖頭,她倔強地看著他:「陛下,我要走。」
他像是被刺痛,但找不到敵人的野狼,怒氣沖沖,只覺得什麼都不受他的控制。
一陣莫大的無措感籠罩住盛京和,讓他不由回想起那個病痛縈繞,狼狽虛弱的雪夜。
只不過,如今他是天子,再也不能軟弱地,緊緊地抱住一個平庸的宮女,來尋求安慰了。
他是天子,是天下最尊貴,卻最孤獨的人。
他只能努力挺直后背,緊緊抿住嘴唇,不讓一絲一毫的軟弱流露于表。
盛京和破天荒地耐下心,解釋道:「這件事許家知道,不會從中作梗,你可以放心。再說,做了皇后,你便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,所有欺負過你的宮女太監,你大可以一一報復回來。再也不用睡冷榻,再也不用憂心明日的膳食,你有何不愿?」
阿丑疲倦地看著他,那眼神是一種盛京和這輩子都不會參透的沉靜。
她說:「陛下,我答應過要找到他,我發過誓的。等找到他,我會回鄉成親。這宮內所有人,所有事,我都不在乎。
」
她又說:「陛下,這就像,當年娘娘病重,我也和她發過誓,要好好照顧您,直到您登基的那一日。我發的誓,從不食言。」
盛京和盯著阿丑。
她實際上和自己的母親樣貌沒有一點相仿之處,可他卻恍惚中看到了自己纏綿病榻的母親。
他忽然記起來一件事。
母親曾握著他的手,淺笑著說:「我為你尋了一位可信的宮女,明日便會去東宮幫我照料好你。她是個好孩子,只是心腸太軟,你切莫要記得好好關照她,別讓她再被旁人欺負。」
那時,盛京和聽到「欺負」二字,只勾起他一星半點的回憶, 他隨口說:「莫不是那回被我撞見的那個,挨欺負的宮女吧?」
「正是。幸好你當時正要來請安, 將此事告訴了我。不然,我也不會識得她。
「只不過是我那日心情好,與母親聊時順口提了句而已,倒也不是對那宮女有別的心思,我甚至沒看過她的臉。母親若是因為這緣故把她送入我的宮內,倒也不必。
「我知你是因為后宮是非多, 你為男子,若出手制止,恐怕會招致閑言碎語, 反而火上澆油,這才告訴我的。」
盛京和別開頭, 他有些不自在被別人戳穿自己的軟心腸。
皇后娘娘摸著盛京和的鬢發, 她微笑:「我兒,我真擔心,若沒了我, 這宮中可還有人能識清你的真心。」
盛京和低下頭,神色微微凝重:「哪有什麼真心不真心的。我如今是住在東宮的活靶子,未來的路看不清。我寧愿這樣的真心沒有才好。」
最后一句話, 涉嫌大不敬, 他只抵著皇后娘娘的耳朵, 低語:「我看了父皇這麼多年,只學會了一件事——想做帝王,首先得無情。
」
皇后娘娘看著他, 握緊他的手,眼神中充滿了憐憫與慈愛。
那時, 他還不懂——明明他悟透了帝王的要領, 母后不夸贊他, 為何反而可憐他。
如今, 盛京和看著自裁未果的阿丑,卻終于明白了。
無情二字,說來簡單, 做起來, 卻每一步都血肉淋漓,痛徹心扉。
盛京和一陣恍惚,他就像是掐著自己心尖僅剩的那麼一點軟弱, 親手捧給了阿丑般,他艱難開口:「好。」
阿丑猛地抬眼, 不可置信。
盛京和無力地笑了笑:「走吧,走得越遠越好。若讓我再看到你,小心我把你和那個趙都殺了。」
他用盡全力閉住嘴, 生怕自己再忍不住說出更幼稚蠻橫的話。
母親,我似乎還不算是個稱職的帝王。
他心里默默地想。
阿丑努力起身,在床上深深跪伏, 沖他磕頭。
母親,我以后會變成一個稱職的帝王的。
爹爹死了,你也死了,她走了。
我再也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。
他心里想。
盛京和望著阿丑推門離去。
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花中。
雪順著風吹進屋內。
雪也溫柔。
風也溫柔。
相互糾纏。
太監們不懂他的真心, 手忙腳亂合住門,讓他孤零零隔絕開來。
那溫柔的雪,終究沒有落在他的頭上。
(完)
《蠻雪》番外
我覺得,我娘很美。
正因如此,當東巷的那個小死胖子罵我娘長得丑的時候,我只覺得可笑,并不覺得生氣。但該打還得打,我賞給了他幾個頭錘,踹著他的肥屁股,把他踹回家。那天晚上,小死胖子的爹娘抱著慫包兒子,來敲我家的門。我不知道我爹和他們說了什麼,只知道廳房里的抱怨聲越來越小,最后甚至變成了客客氣氣的道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