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我年幼。
但總覺得,盛京和看著神情不動,實則有些傷心。
”求陛下,允了皇后娘娘的請求吧,她父親年事已高,此番流放,恐有天人永隔的危難。”
盛京和沒有回答,只是說:“起來。”
他低著頭,看我娘的發頂,又重復:“你先起來。”
我娘站起身,卻依舊垂首。
"你的孩子長得很像你,就是有點怕我。不過我又細想,其實這點也像你。”
盛京和笑了笑。
他輕聲說:“我知道,你以前怨過我,怨我沒告訴你我腿傷好了,怨我沒告訴你我要謀奪帝位,害得你在宮內戰戰兢兢,不知明日。所以,如今,我且與你坦陳一”
”許將軍必須死。他功高蓋主,這些年已有狼子野心。許臨澤如今有孕,若是皇子..那就得看許臨澤是想做皇后、太后還是公主了。”
”你至今不肯喚她一聲皇后。”我娘說。
盛京和沉默片刻,“你與我曾朝夕相處,你知道的,我這個人從小被寵慣了,所以最恨事與愿違,被別人逼著做不喜歡做的事。我那時心屬的皇后,不是她。”
"情隨事遷。陛下,娘娘如今有孕在身,與往日不同。”
盛京和嘆了口氣,“說說你吧。元宵節快到了,今年雪少,天氣暖和,適合出去逛逛。你那日可有安排?"
“....”我娘不語。
我看著盛京和不像個好相與的,合該是掌握慣了生殺大權的上位者,說話做事總有種不動聲色的兇戾和冷靜。
但他的話沒被回應,他卻沒有生氣。
“阿丑。這些年別的我沒學會,耐性倒長了許多。我沒別的心思,我只是...這些年,我身邊的人差不多死了個干凈,細細挑來,許將軍和許臨澤都算是我僅剩的老相識。
如今,他們也該散了。現在旁人都覺得我是帝王,認識我盛京和這個人的,只有你了。”
”有些話,我只能和你說說,說完后,就像下場雪,雪化了,就什麼痕跡都不留。明天又是新的一日。”
久的沉默懸在他們的頭頂。
最后,我娘說:“元宵節,我打算和他與小寶一塊去看花燈。不過那日得提早出門,因為見竹他娘托人送來一些鹵味,得先去東街坊去拿。”盛京和笑著點點頭,落寞得像個孤家寡人。
這樣的人,也會為了什麼事而后悔嗎?
我想象不到。
他看起來有權,有勢,長相也極佳。他看起來能夠輕而易舉地得到世間萬物。但或許,正因為太過輕而易舉就能得到,所以只有在失去時,才會后悔自己不知珍惜。他們聊完后,我娘毫不意外地在墻根捉到我和爹爹。她無奈:“回家吧。”
我爹撓撓頭。
他只有在我娘面前,才像個無措的愣頭小子。我爹和我娘拉著我的手,一起慢慢走回家。
路上,我突然想起來,盛京和為何問我記不記得他。我想起來了,我見過這個男人。某年元宵節,下了場好大的雪。
很冷,所以我們沒去外面逛夜市。
我娘和我爹溫了酒喝。我站在院子里踩雪玩。
我娘和我爹把院門打開,放了好多漂亮的花燈,我娘興沖沖說要給我堆個雪人。我爹笑嘻嘻抱住我娘,抵著她的額頭說:“這麼不怕冷,先把手套戴上。”
他抱著我娘飛跑進屋。
我一個人蹲在雪地里看他們的背影,那時我還不懂何為恩愛,只覺得我那好大一個沉穩的爹爹瘋了。
窗影里,我爹給我娘系斗篷,系著系著不知為何,手就被兩根系繩給“粘糊”住了。后來,兩張側影也“粘糊”住了。
我搖了搖頭,蹲在地上,兀自正經地堆我的宏偉藍圖。忽然聽到門口傳來踩雪的腳步聲。
我抬頭,卻看見一個披著玄色袍子的男人,他頰上微紅,似乎也喝了酒,神色有些高興,又有些近鄉情怯。
他問我:“喂小孩,你知道桂花巷崔姑娘住哪一家嗎?今日夜雪,天太暗,我找不清。”
我迷茫地看他:“什麼崔姑娘?"
“我朋友,她姓崔。今日難得無事,我來看看她過得好不好。”他聲音壓得很低,明明是找人,卻感覺生怕被人發現。
我恍然大悟:“這里只有一戶姓崔,叫崔芷溪。”
"在哪?!"
我點點頭:“就是我家,我娘。”
那人挑眉的欣喜,莫名的隱晦,醉酒后的勇氣瞬間蕩然無存。
他白著臉,盯著我,然后發著愣,后退一步。
"小寶,你在和誰說話呢?”我娘隔著門簾揚聲問,她剛要出來,卻被我那個酒力極淺,喝酒后便極其耍賴的爹纏住。”娘子,一起去。”
他們奉著手,剛要出來。
那個男人眉眼被雪打濕,他狀若未察,堪稱無措,轉過身,倉皇而逃。那日燈火幽暗,他面容模糊。
但那麼一張極艷又鋒利的容色,想來只有盛京和。我想著,又覺得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。
他是他。
我們是我們。
即便我年齡小,也看得出來,我們與盛京和不是一路人。
于是,我不再回憶這件事,拉緊我爹娘的手,問道:“所以咱們今年真的要去看花燈啦?"
”是啊。"
“那我求老天爺千萬別下雪,讓我們順順利利出門去玩!"
“不會下了。小寶放心,雪不會再下了。”
(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