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隨孤來。」太子出門,我小心跟著,心里大約對今日的事有了底。
當今太后非圣上生母,所以太后和皇后則分了黨派。
林大官是皇后以及太子黨,可能和太后一系的威遠侯有齟齬。
林大官今日讓我來,還故意讓我走內廷通道遇到太子,我猜他的用意,可能有兩種。
一是,他想培養我,讓我先過太子明路。
二則是,他想讓我這個「自己人」,對尚未成親的太子用美人計。
或許還有第三種,但以我目前所見,還無法分析。
我又想到了宋寅,不知道他是否聽我的勸,依舊背著徐閣老和太子這邊走動,如若是,那他便是腳踏雙條船。
「在想什麼?」高陽之下,太子含笑看向我。
我忙垂首,「在想皇商的事。」
太子輕嗯了一聲。
「你想做什麼?」
「茶、絲、墨、瓷皆可,若是其他也可。」
我沒有隱瞞,像太子這樣聰明的人,與他拐彎抹角,只會適得其反。
太子微微頷首,竟親自送我到內務府,林大官迎出來,喜笑顏開。
「孤將人還給你了。」太子深看我一眼,便折身而去。
我和林大官行禮,待太子走遠,林大官沖著我露出滿意的笑。
他邊走邊道:「徐當家不用擔心,你是有本事的人,雜家不會拿你皮囊做交易。」
「多謝您提攜。」我淡淡應了。
其實,林大官就算讓我施美人計,我亦能讓他打消這個念頭。
不過,內廷都是人精,我今日也是小見了一些。
事情很順利,林大官讓我做瓷。
皇商并非供,而是銷。內務府的瓷器買賣,會交由我打理,我按季交錢,也會往內廷供貨。
這是殊榮,也是財路。
我定了日子,準備先去見與墨子。
出門前,宋寅在巷道中攔住了我的車,我掀開窗簾靜靜地看著他。
「恭喜你,如愿以償。」他道。
「也祝你早日如愿以償。」我示意他離開,「天色不早,我要趕路。」
宋寅卻紅了眼眶,「姣姣,我的心好痛,沒了你我夜夜難眠。」
我淡淡看著他,「還是輕松了。我鋪子里近日上新米缺人手,你去做半天活,便不會失眠了。」
他一怔,后退了幾步,「你怎能如此冷靜?」
我若不冷靜,便就要扯著你的領子問你的心呢?
可我不會這麼做。
「你既做了選擇,便走下去吧。」
我放了簾子,拿著賬簿慢慢翻著,車出了京城。
一切很順利。
其實除了情感,經手的所有事,我都有信心做好,若是艱難,我便再多努力些。
唯有情感,太可不控了。
見過與墨子,接下來便是定圖紙、燒制、鋪貨、銷貨,日子過得極快,快到我無暇舔舐傷口,便已是十一月底,京中下了第四場雪。
雪紛紛揚揚落著,我跟在林大官身后,等在圣上的書房外。
今日很特別,因為宋寅和青陽郡主在這一天過小定。
我捧著賬簿,指尖冰涼。
「莫慌。」林大官寬慰我,「圣上脾氣極好,你守著規矩即可。」
我應是。
「殿下!」忽然,周圍人開始請安,我沒抬頭忙跟著行禮,我以為太子會直接離開,卻不料他停在我面前,點了點我手里捧著的賬簿。
「季度的?」
「是!」
他接過翻看,又還給我。
還給我時,他暖暖的指尖無意擦過我的手背。
「做得不錯。」他收回手徑直推開書房的門,竟是催促圣上,「父皇,林大官在外面等,天氣冷,他年事高易受寒。
」
「是朕疏忽了!那現在請進來,正好讓徐閣老和威遠侯一并聽聽內務府今年的賬。」
圣上聲音很愉悅,「朕的腰包,還是第一次滿了一回。」
書房里,有人賠笑。
林大官捏了捏我的手腕走在前面。
我揣著微妙的心情,跟著他進了天下最尊貴的書房。
9
圣上果然如林大官所言,溫和親切。
他夸我女中子貢,我亦恭維他圖紙的筆鋒秀美,乃大家之風。
一房的人只聽我們互捧,自是賠笑應著。
「瓷器能賣得好,貨品的品貌要遠重于銷路。」威遠侯含笑道。
我余光淡掃一眼威遠侯,垂首不再多言。
圣上卻并未受到影響,依舊興致勃勃,還當場寫了一幅字賞賜于我。
居利思義!
四個大字圣上寫得蒼勁有力,俠風勁骨。
「不如制成匾額?」太子出聲,語調平淡,似只是隨口一提。
我卻是一怔,心頭微跳。
一幅字,只供奉在中堂,所顯榮耀含蓄委婉,適合于書香門第。
可對于我這等商賈,自是招搖過市,高調掛于門庭之上,彰顯氣勢才盡興。
太子在順勢抬舉我。
「妙!」圣上將字給林大官,太子卻接了,「年底他事情多,兒臣順手辦吧。」
圣上沒意見,又對我說了勉勵的話,我才告退。
林大官留在書房,我隨著太子往內務府,他左手撐傘,右手握著圣上寫的字,行得不急不慢。
我跟在他身后,看著他的鞋子留在每一塊青石板上的印跡。
雪還在下,落在青石板上便融化了,于是太子腳下的印跡,便成了淺淺的漣漪。
「徐當家。」太子忽然停下來,立在我半臂之外,垂眸看著我。
他身后無人,身前便只有我。
「嗯?」我應了又覺得不妥,垂首補充著,「殿下吩咐。」
「累嗎?」他問我。
「不累。」我回他。
太子似乎笑了,但我卻一直看著他的腳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