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啊,皇宮看似金碧輝煌,可那不是人待的,誰家小娘子愿去那破地方啊。」
我緊緊抱住他的胳膊,手指顫抖,一顆心如風雷般鼓動著,似乎馬上就能跳出來。
「阿菼與秦王兩情相悅,為了秦王,阿菼愿去。」
外翁聞言大駭,登時吃驚地張了半天嘴,說話竟也磕磕巴巴起來。
「那個、其實吧、那地方勉強也能待。」
10
我大哥在汴京出名了。
他帶著幾名家丁勇闖劉府,硬是將被羈押在廂房的沈白給搶了回來。
那沒臉面的劉指揮使攔著不讓,還受了大哥的一記窩心腳。
那沈白是多麼溫文爾雅的人啊,經此一事,亦動了大氣,當日便上了一道彈劾折子。
在折子里,他把那劉指揮使罵得豬狗不如,簡直恨不能將其撕碎挫骨揚灰之。
劉家女的名聲算是被親爹徹底給毀了,汴京人茶余飯后都戳她的脊梁骨。
「逼婚不成便扣住人不放,這是有多恨嫁?」
自劉府出來的第二日,沈白滿面愧疚地來陳府探望阿姐。
梅花帳前,這個打馬御街、春華正茂的探花郎竟然潸然落淚了。
他緊緊握著阿姐的手不放,阿姐半倚在繡枕上,亦含情脈脈地回握著他。
四目相對,兩人一會兒痛哭,一會兒傻笑。
今宵剩把銀釭照,只恐相逢是夢中。
雖然沒有過多的言語,但在場眾人皆知,于這對鴛鴦中間,任何人都是插不進去的。
我大哥大鬧劉府一事,自然也驚動了太后。
太后將我外翁召進宮中,百般陰陽怪氣。
「你們陳家這是要打老身的臉吶!」
外翁嘻嘻哈哈地裝糊涂。
「哈,您別跟毛孩子一般見識,誰還沒有個年輕氣盛的時候呢。」
太后冷笑:「說到『時候』,你家那孫女,病得可真不是時候。」
外翁繼續跟她打岔:「太后說笑了!病不是好東西,什麼時候得,都不是時候!」
太后素日也拿眼前這個怪老頭沒辦法,亦不能撕破臉。
但她又不甘心,當即派了好幾位御醫出宮來給阿姐診脈。
當得知阿姐是真病了時,執拗的太后仍不肯松口,只說等阿姐的病好些,再召她入宮。
誰料四月末,汴京附近的幾個郡縣鬧起了旱災。
官家為了表示與民共度災荒的決心,下令減省了自己和諸宮嬪的日常用度。
秦王更是適時提議,皇室應釋罪寬恩,出放宮人,以禳天災,救濟萬民。
官家欣然點頭應允,第二日便出放了平素寵信的四五位宮人。
如此一來,太后召陳家女入宮的旨意,自然就不了了之了。
禳災事關社稷,哪有一邊放舊人,一邊又召新人入宮的道理呢。
趙元熙身為開封府尹,每日四更起身,忙得腳不沾地。
好不容易天降大雨,解了旱災,他又馬不停蹄地開始督促兵吏們在汴河和蔡河上清河道、固河堤。
汴京地勢低,往年盛夏常有被淹之事。
他行事雷厲風行不拘小節,又兼有節儉仁愛之心。
有時在岸邊忙著趕上飯點,他便端著碗和兵吏們一起吃粥啃饅頭,并無半點儲君的架子。
幾個月這麼風吹日曬的,再出現在我面前時,他又黑又瘦,哪里還有半分皇子的風姿?
「噫,比汴河上常年卸貨的船夫還黑。
」
在我最常去的雪珍樓二層閣間里,我將自州橋夜市買來的嘉慶李子干塞進他嘴里,滿目嫌棄地道。
趙元熙摸著自己的臉,一時又氣又自嘲。
「早就知道你是相中了我的美色,姜大車,你這個好色之徒。」
「知好色而慕少艾,乃人之常情也。」
「哈哈哈——」趙元熙被我逗得大笑起來,忍不住上前一把擁住了我,「那夜上元日,獨你于眾人間穿著白裘,火樹銀花之色倒映在你的白裘上,流光溢彩,我一見便傾了心,其實世人無論男女,皆慕好顏色,誰也不能免俗。可這天底下的良緣,始于好顏色是不夠的,還要合于性情,止于終老,阿菼——」
他邊說著,邊略不好意思地自袖中掏出兩個彩色小黃胖,「這是我用黏土和泥親手捏的,雖不精細,卻代表著你泥中有我,我泥中有你——我爹爹他已然同意我們的婚事了。」
我聽得一怔:「官家他——」
「爹爹年輕時也曾有過一個中意的小娘子,可太后偏不許他娶她,爹爹說你姜家一門雙進士,你翁翁曾為三司使,你爹爹生前又任青州刺史一職,清流之家,堪為良配。爹爹還說,愿天下的有情人皆能鴻雁于飛、白首不離,再不復有如他那般的終身之憾。」
他說得溫柔繾綣,我卻早已熱淚盈盈。
鴻雁于飛,白首不離,谷則同室,死則同穴。
情之一字,令天底下多少男女為之發狂。
有人自稱薄情人,其實是傷情人,有人自詡多情人,其實是鐘情人。
有人尋覓半生,曾經滄海難為水;有人驀然回顧,使我思君朝與暮。
春日游,杏花吹滿頭,誰家陌上年少,足風流。
那一刻,我真慶幸,我竟這般勇敢地愛著。
11
阿姐那日一時情急吐了血,但經汴京名醫們的調理,身子漸漸又緩了過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