聞訊而來的薛致手足無措地站在馬車外,他瞧著蜷成一團的我,滿眼心疼。
惺惺作態。
前世,我生女之時,也不見他這樣。
一有顛簸我就喊疼,隊伍的前行速度不得不放慢。
我心中掐算著時間,終于拖到了那日。
秦國使臣謝春山離京之日。
07
我借如廁之時,翻墻出驛站,撒腿就跑。
我只有一次機會。
我不知道謝春山住在哪里。
但我知曉最繁華的酒樓坐落在哪里。
謝春山是秦國國君的外甥,年方十六,生性風流,出入侍女成群。
前世還曾有傳聞,說長公主孩子的生父很有可能就是他。
但與他相交的女子沒有一個說過他的不是。
可見這人秉性并不壞,而且他是秦國人。
他說不定會幫我。
我心中并無把握。
我提著裙擺,一路狂奔。
終于。
遠遠地,我與樓上那憑欄飲酒之人四目相對。
他身姿懶散,一頭烏發流淌在身畔,幾縷垂蕩在紅欄之外,貌美侍女侍奉在側。
好一幅富貴公子醉臥的佳景。
而我發髻散開,癸水沾到了衣衫,形容狼狽。
身后追來的人擒住我的臂膀。
那一刻,我昂起脖子朝樓上人道:「求您救我!」
我喉中干涸,雙目圓瞪,亂發飛過眼前。
頃刻間,紅衣鋪滿了我的視野——
謝春山竟一躍而下。
那張揚艷絕的面龐在我的瞳孔中無限放大。
只見他嫣紅的唇瓣輕啟道:「緣何救你?」
「妾愿聽候謝侯差遣三年,做牛做馬,銜環結草!」
謝春山嗤笑一聲:「想做我侍妾婢女的大有人在,你有何特殊?」
我不語。
我在等。
等到謝春山眸中閃過不愉,皺了眉頭,薛致到了。
「謝侯恕罪,請放開薛某的未婚妻。」
我背對著薛致,朝謝春山用口型道:「你瞧。」
謝春山片刻怔愣后,唇瓣勾起,眼中興味盎然。
我賭對了。
往后便是為奴為婢,只要能換我所求,女子能屈能伸,我必然不悔!
08
薛致無法對使臣動手,只能面色難看地離開。
我放松下來,腹痛又起。
裙子上的血紅越暈越大。
謝春山瞧見,面露尷尬,喊了侍女來。
他還未走開,便聽我坦然地對侍女道:「我的棉墊子要換了,勞煩你再給我點熱水。」
「你倒是不避著我,姓薛的莫不是就喜歡你這樣的?」謝春山面露驚疑。
我有些好笑。
我是活到五十歲的人了,早就沒那麼在意男女之防了。
況且,女子來癸水再正常不過,本就不該以此為羞。
想到這里,我不知該不該感謝薛致。
他讓我富貴了一輩子,沒過幾年就不必再看父親的臉色。
人一直站在高處,就會明白,有些規矩的存在只是上位者為了更好地管束下面。
就像下人見我必須行禮,這是為了體現我的地位,更是為了培養他們的敬畏之心,進而更加忠誠。
那些過于嚴苛的男女之防,何嘗不是為管束女子?
但若能有巨大的利益,一切規矩就都不作數了。
就像長公主有帶兵打仗之能,先帝和國君就允許女子做將軍了。
入夜。
我安然入睡。
本是安眠的一覺,卻被薛致吵醒。
「阿竹,我來帶你走。」
我躲開他的手。
他哄勸道:「謝春山不是什麼好人,你跟我回去,我一定待你好……」
他真是昏了頭,秦國使臣包下的酒樓哪是這麼好進的。
謝春山此刻怕是正藏在哪里看戲。
我冷冷道:「薛公子,我對你無一絲男女之情,請你不要再糾纏我了。」
他苦笑:「你何必與我置氣,是不是因我前些日子作的那首《將進酒》?」
我思索了許久,也沒從幾十年的記憶中扒拉出來《將進酒》是何意。
好在薛致給我解惑了:「長公主殿下大勝魏國,我一時激動所作,你不要誤會。」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
我兩世都沒有誤會。
可他如今卻眼巴巴地要和我解釋,莫不是心虛了?
我順勢道:「薛公子傾慕長公主之心令我動容,我祝兩位百年好合。」
聞言薛致白了臉。
「薛公子若還不走,我就要喊人了。」
薛致看了我好幾眼,最后走得失魂落魄,踉踉蹌蹌。
他走后,謝春山從梁上跳下來。
他打量著我,百思不得其解:「你到底有何魅力令他對你做到這般?他這般喜歡你,你就沒有一點感動嗎?」
哪般?
不過是夜探酒樓,想把我拐回去罷了。
我是他母親最屬意的薛家少夫人人選,我在閨中時就被馴養得賢淑得體,「美名」在外,家世門第不高。
薛老夫人答應薛致,只要把我娶回家,誕下血脈,就不會再阻攔他去追隨長公主。
他若事事如我愿,為我獻上身家,助我前途坦蕩,為我擋去災厄,才是真的喜歡我,才會令我動容片刻。
他這幾日的表現令我生疑。
但無論他因什麼目的把我帶回去,都與我所愿相悖,我為何要動容?
不是說謝春山悉知男女事,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?
謝春山有些不悅:「你那什麼眼神?」
看毛頭小子的眼神。
「謝公子為何在此?」
謝春山被我問得猝不及防:「賞、賞月。」
我不甚在意,困意上涌,覆被睡下。
謝春山一時無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