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日起,不知為何,謝春山拒我于千里之外,頗像遇到狐貍精的書生。
我走過去就聽他嘀嘀咕咕道:「勾引一個男人分三步,第一步讓他對你感興趣,第二步不要搭理他……哼哼,我是不會上當的。」
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他一下跳了三丈高。
09
我跟著秦國使臣行了多日。
謝春山對我避之不及,我這侍女當得倒也清閑。
人閑下來就會想很多。
其實我前世也是見過謝春山的。
我嫁給薛致的第三年。
宮中設宴。
我與薛致一同上了馬車,他滿頭青絲梳得一絲不茍,衣冠華美端正,甚是隆重。
一室寂靜,我沒話找話道:「聽說嘉華長公主回來了,真想看看女將軍的樣兒啊……」
薛致閉目養神,我不好再說,一個人默默掐斷了話題。
后來沒有看到嘉華長公主,據說是身體抱恙。
薛致心不在焉,頻頻走神,我只當他煩惱公事。
后來他匆匆離席,不知去了何處。
現在想來,估計是去探望心上人了。
我坐在席上,看著秦國使臣來賀,周圍貴女竊竊私語,驚嘆謝侯美貌。
謝春山緋衣蟒袍,飛眉入鬢,端的是芳華艷麗,果然是世間少有的好顏色。
據聞他的母親云和長公主是秦國第一美人,還是第一富商,曾有過好幾任夫君,可自從最后那一任離奇死亡后,就未曾再嫁。
宴過三旬,我出席尋薛致。
在御花園中尋了好幾圈沒找到,正欲離開卻聽見花叢中窸窸窣窣的聲響。
一只雪白如玉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腳腕,把我一把拉了進去。
我的驚呼聲被捂在了嘴里。
謝春山離我極近,他眼尾帶著紅,身上滾燙,顯然是吃了什麼。
讓我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偷瞧過的話本里的艷鬼。
「救我,不然就殺了你!」他聲音里有死死壓抑的顫抖。
這也太不講理了。
我壓下心中驚慌,循循道:「侯爺,你這是怎麼了,你放開我,我去給你喊太醫。」
「你們的好公主!給本侯下了藥!」
當朝只有一位長公主……
「我放開你,你若大喊大叫引人過來……」
我打斷他:「讓侯爺難堪于我并無好處,侯爺的人定也在焦急尋找,不如侯爺給我件信物,我去找她們?」
謝春山思忖良久,最終不得不信我,摘下了腰間玉佩給我。
我松了一口氣,正要起身,卻又被他喊住:「等等。」
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薛相夫人陳氏。」
「我問你名字!」
我愣了愣,吐出那多年不曾有人喚過的三字——
「陳聽竹。」
「你若騙我,我不會饒過你。」
他惡狠狠地瞪著我,但面容艷麗,眸中緊張,更像個齜牙咧嘴、炸了毛的小白狐,外強中干,不知自己看起來有多惹人憐愛。
我連忙撇過眼道:「自然。」
他將自己縮進暗處,滿身戒備。
尋常豪門男子若中了藥,多是隨手找個侍女解決了,沒想到謝春山竟是這反應。
找到謝春山侍女交還玉佩后,我就沒有再管了,只知道長公主殿下后來又病了一個月,不曾出門,待到秦國使臣離開,才好起來。
想來,可能是被陛下關起來了。
宮宴回來,薛致失了魂似的,還發了好大一頓火。
從記憶中回神,再看到如今的謝春山,我有些恍惚。
謝春山似有所覺,回眸與我對上,抿了抿唇又轉過了頭。
我不遠不近跟著謝春山,謹記侍女本分。
終到齊秦邊界。
江水漫漫,浪花滔天。
渡過這道坎,就是我的新生。
雖失去富貴安康,但推倒四面高墻,忘記我在后宅中的一生。
我心緒激動,即將跌倒之時謝春山抓住了我的手。
我心中喜悅之情滿溢,抬眸朝他一笑。
他紅了耳朵。
岸上一聲「陳聽竹」令他驀然回神,收回了手。
薛致臨江而站,江水已沒過他的鞋履。
他聲音嘶啞,雙目發紅。
我轉過身。
一如前世魂魄消散之時那般毫不猶豫。
我想,他應該是看懂了。
重生的并非只有他。
我不知他為何一副幡然悔悟的樣子,但也懶得探尋其中的原因。
薛家少主多智近妖,他許是早就發現了,只是不愿相信罷了。
他盼我一如前世懵懂無知,才能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。
他不敢想象,我若是已經歷過一世,又在他身邊飄蕩數年的陳聽竹,該會怎樣地恨他。
10
我夢到了前世我離開后,薛致遍尋我不得。
他看著薛長思將他的尸首與嘉華長公主合葬,似乎想要阻止,但無用。
他頹然地放下手,不忍再看。
薛長思跪在他和長公主的墓前,喚他們父親、母親。
「母親,陳氏雖不似你驚才絕艷,但她也養育了我多年,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她吧。」
被我視為至寶的兒子如今喊著我「陳氏」。
薛長思繼續道:「這麼多年,父親一直心中都只有你,他不曾給過陳氏半分情意,你來世可否看他一眼?」
薛致連連搖頭:「不,不是這樣的……」
我不知他為何否認。
約是我死后的這些年,他突然念起我的好來。
畢竟距離產生美,何況是生死之距。
薛致開始在四處游蕩。
但也游蕩不到哪里,我試過,魂魄無法離開埋骨之地太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