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都是教習嬤嬤一鞭子一鞭子訓練出來的。
可我沒想到,我才站了一盞茶,謝春山就從我身邊路過了七次。
第八次時,他咳了一聲道:「我熱了,缺個扇風的侍女,你要是站不住了……」
他話還未說完,一個侍女就拿著蒲扇來了,剩下的話只能憋進肚子里。
他身邊的侍女個個干活都很麻利,但都沒什麼眼色。
這麼涼快的天,謝春山哪是真的要扇風。
他坐在不遠處的廊下,被扇得肩膀有些瑟縮。
我看得好笑。
索性遂了他的意吧,他想做個好主子,何必讓他不高興。
我輕輕一顫,水灑了半碗,人也順勢癱下來。
不遠處把風扇得呼呼作響的侍女瞪大了眼睛,想不通我怎麼這麼柔弱。
謝春山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我跟前,想扶我的手伸了又縮,板著臉道:「站不住了不會說嗎?我看起來這麼不近人情?」
我對他感激一笑:「侯爺是最好的主子,是我的大恩人。」
他別扭地道:「那還用你說,事實如此。」
清風徐徐,廊下簾幕微動。
麻雀落在梢頭,歪著頭左瞧右瞧。
可就這般心善易懂的人又因嘉華遭了罪。
我守著面色潮紅的謝春山躲在假山后,侍女披著他的外袍去引開嘉華長公主。
上一世對謝春山下藥的果然是她。
如今這個時間提前了。
謝春山將嘴唇咬出了血,渾身滾燙,整個人顫抖不止。
留在這里不是辦法,只要能到人多的地方,這里是秦國,嘉華長公主也不敢亂來。
我去拉謝春山的手,卻在觸碰到的那一瞬間被他狠狠推開。
「滾!不許碰我!」
他雙目赤紅,已然失去理智。
這次的藥,比上一世的還要烈。
他步步后退,直到退無可退,如身墜地獄,絕望爬上面龐。
這般反應,我不愿多想。
此刻也不容我多想,我抄起石頭沖過去將他兩下砸暈,半拖半抱帶著他離開。
我踉踉蹌蹌跑了許久。
中間謝春山半醒,瞧見我眼中有片刻清明:「是你,你在做什麼?」
「我在帶你離開。」
幸好,我沒走錯。
遇到幾個路人后,追來的嘉華長公主的人不敢上前,不消多久,云和長公主就到了。
她臉冷如寒霜,命人將這雅院全都圍起來。
我不知她會怎麼處置嘉華長公主,這也不是我眼前該關心的。
在侍女的攙扶下,謝春山被送上馬車,他死死抓著我的手腕,我只能陪在一旁。
謝春山蜷縮在我身邊,細碎的聲音從他口中漏了一些出來。
「娘親,救我……」
他的聲音似一只小手揪著我的心臟,我一時喘不上氣。
回到侯府,謝春山已經徹底陷入了不清醒的狀態,縮在角落里,排斥所有人的靠近。
太醫來了一個又一個,卻連門都進不了。
云和長公主把藥遞到我手上,讓我去試試喂給謝春山。
「這是清火的藥,可以暫時壓制他體內的春毒,具體的還得等太醫細看。」
我推門而入,沒有茶杯之類的東西迎接我。
謝春山只是躲在那里緊緊盯著我。
我緩步走近:「侯爺……」
「姐姐,你是來救我的嗎?」
姐姐?
「是娘親發現了嗎?我不是故意不聽叔叔的話的,但他好奇怪、好奇怪……」
我的腳被釘在了原地。
雖有預感,但真的聽他親口說出,我依舊心痛得難以自已。
原來這就是云和長公主后來不再嫁人的原因啊。
說著他驚慌地哭起來,眼淚滑過那張漂亮得吸引來豺狼虎豹的臉蛋。
哭著哭著他似乎又恢復了年歲:「為什麼沒人來救我!」
他一把將我拉過去,似抓住了救命稻草:「陳聽竹,你是來救我的嗎?」
他的眼珠黑得透不出一絲光亮,臉上充滿期盼地看著我。
我知道他想聽什麼。
也知道云和長公主就在外頭等著我回答。
可我還是搖了搖頭:「不,我不是來救你的。」
謝春山僵在了那里。
外頭的云和長公主摔了東西。
我救不了你。
我上一世,就是個笑話,似梨園戲臺上演給別人看的劇目。
華美富貴的錦緞下蓋著一地狼藉。
我不敢掀開,麻痹著自己,直到死后,一切都攤在我面前。
萬物一府,生死同狀。
怕什麼呢?
這世間所有痛苦都是阻擋你前進的腳步。
你不能被它們絆住,不能被它們消耗。
我想要,我會自己去取。
我不需要人來救我,我會救贖自己。
你也該如此。
「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。」
旁人能救你一時,不能救你一世。
只有解開心上的枷鎖,才能真正擺脫這些腌臜。
謝春山的眼眸顫了顫,斑駁窗花透過的光亮照在他身上。
「陳聽竹……」
13
太醫為謝春山診斷時,云和長公主找到了我。
她臉上還有淚痕未干。
「想必你已經猜到了。」
她比前幾日見時滄桑了許多。
「他那會兒才七歲,我喜歡四海行商,經常不在家……
「后來,他有一段時間很害怕男子,我給他安排的都是武功高強的侍女,就怕他再出什麼意外。
」
怪不得這侯府里里外外都是侍女,謝春山進出也都是一群侍女在側,無一個男子。
「再之后,他就變成了風流名聲在外的謝小侯爺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