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惜,不殺一人便能得天下大義的時代早已過去了。
如今這世間,分明都是豬狗寡恥之輩。
沒有什麼值得惦記的,也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。
我恨不得一把火將蒼生燒盡,讓這世間為我阿姊陪葬。
可恍惚間,好像又聽見了阿姊溫柔的聲音。
她說:「淮安,慢慢來,不要走太快。」
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。
我再也看不到阿姊了。
那個會給我帶好吃的桂花糕、給我梳頭發、抱著我哄睡的阿姊。
再也回不來了。
從此,世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。
滿山白幡瑟瑟搖動,無人哭喪,無人開鑼。
阿姊走得這樣落魄,走得這樣沉靜。
我擦干了眼淚,把牌匾從山上扔了下去。
而后走進屋內,焚了一炷香。
洗手焚香更衣,這是阿姊教過千萬遍的事情,我記得很清楚。
香煙裊裊,上通天地,下交鬼神。
阿姊她是巫醫,她分明是有退路的。
她只是,傷心到了極點罷了。
可能這荒唐的世間,也不配留下這樣皎潔的她。
我在紛繁的命線里,看不見我的未來。
我從小通天地、算八字之時,世人便只給我留下八個字——【極兇極惡,孤零困苦】。
我本信命,阿姊卻不信命。
這些年,她奔波在大江南北,所求的也是為我改命。
可如今的我,所需要的正是這八個字。
我不要有愛情絆住我的手腳,也不要有親情束縛住我的腳步。
我的前路只有報仇。
殺人。
殺盡天下人。
這便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標。
我阿姊是江湖最有名的巫醫。
但江湖里,最厲害的巫醫,其實是我。
她學的是救人的本領。
而我,學的是殺人的本領。
那麼,就讓我這柄沉寂多年的暗劍,殺盡世間的荒唐人吧!
10
我將阿姊的尸骨葬在了淮安。
淮安。
淮水安瀾。
這本是阿姊撿到我的地方,也是她為我命名之地。
阿姊撿到我時,我正在與野狗爭食。
城外的野狗,日日在亂葬崗上刨食,養得兇猛而護食。
而我要從它的嘴里奪得為數不多的吃食。
那年天下大旱,阿爺賣了我阿娘,換得兩把谷子。
我阿娘抹了眼淚,把我推到蘆葦叢里,自己跟賣馬商人走了。
我破爛的衣襟里,還揣著她早上偷偷塞的兩個死面饅頭。
阿爺帶我回家時,遇見個算命先生。
先生瞇起細長的眼睛,從上到下看了我一眼,搖搖頭:
「你這孩子,不好。」
「極兇極惡,恐成禍患,殺人如麻,孤零困苦。」
阿爺聽罷,立刻將我推進了河里,連衣襟里兩個饅頭也被摸走了。
我家里還有四個姊妹兩個兄弟。
他并不缺孩子,也并不缺人養老。
他所求的,不過是省下一口口糧罷了。
算命先生沒料到他那麼絕情,嘴巴張了張,兩撇小胡子就支棱在那里。
他撇撇嘴:「我原以為他能花上幾個子兒的。」
說罷,他不再看我一眼,也走了。
我泡在初春時的小河里,任身子被冰冷的湖水浸泡,一動也不敢動。
從那時起,我知道,我再也沒有爹娘了。
后來,我混在城外的亂葬崗里,日日與野狗爭食,渴盼路過行商施舍幾個饅頭。
可口糧一日比一日少。
天下大旱,緊接著便是蝗災、冰雹。
農官只管自己吃飽,隨意從百姓手里摳出些稅糧,便足夠了。
絲毫不管底下的人怎麼生、怎麼活。
我長到六歲,還沒吃飽過一頓飯。
直到,我遇見了阿姊。
阿姊遇見我時,我把她當成了爭食的敵人,撲到她的身上咬了好幾口。
可阿姊只是從懷里掏出干凈整潔的帕子,擦了擦我的臉。
她說:「你跟我回家吧。」
家,那是什麼東西?
這個陌生的詞匯讓我的耳朵動了動,但隨即而來的是更深的恐懼。
在我的家里,只有阿爺的毒打和兄弟的欺壓。
小動物欺負弱者是本性,我的兄弟欺負我也是本性。
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也是供他們玩鬧的小玩意兒。
小的時候,阿兄把鞭炮放進我的衣領里,是阿娘尖叫著撲過來才救下我。
可阿娘的手,從此不能再繡花了。
后來,沒等我長大再欺負回去,我就被阿爺扔了。
可眼前漂亮溫柔的阿姊和我說,要帶我再回那個家。
我給她的回應,是搖了搖頭。
11
阿姊沒有怪我,還把我帶到了藥王谷。
這是她生長的地方,亦是世人所渴求的長生之地。
藥王谷中有傳說,鬼神敬三尺,神仙也難敵。
這里生長著數不清的奇珍異寶,還有無數醫術高明的人。
其中,最為神奇的是巫醫。
上古時期,識文斷字的人還沒有現在這麼多。
人們靠「靈」來感應和天地的聯系。
其中與天地聯系最緊密的,被稱為「巫」。
古有大巫。
可從紛繁的命線中窺得一線生機,可從徹底的死局中覓出一條活路。
巫被認為是神圣的,往往只在祭祀時出現。
再后來,天下幾亂,歲月輪轉。
人們漸漸讀書明理,又因為戰亂頻仍,巫術失傳了許多。
但江湖上有一脈興起,那便是「巫醫」。
我阿姊是江湖最有名的巫醫,可以燃香與鬼神溝通,以祝由術令人起死回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