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此之外,她三歲開蒙,五歲讀醫術,長到二十余歲,已是接觸了數不清的病例了。
論起醫術,阿姊比我要厲害許多。
我幼時不愛看《千金案》,也不愛看救人之書,反而專攻毒殺之道。
師父總說我走偏了路。
可阿姊卻笑著摸我的頭:「毒與醫本一體,更何況巫醫本就是溝通天地的術法,淮安走在了我的前面。」
有阿姊的話,師父也無可奈何,只是嘆氣不再管我。
我日日在暗室中研究毒醫之道,卻時常抽出時間來讀圣賢書靜心。
倘若心還平靜不下來,便去藥王谷底的瀑布下閉關。
我知道我不是個好人。
我心中懸有一把利刃,戾氣十足,恨不得把天下所有人都絞碎。
但阿姊是水做的劍鞘,永遠讓我這把利劍束之高閣。
可平寧二年,阿姊死了。
死在了蕭羨玉的手下,死在了世人的指點和輕蔑里。
我這把劍,再也沒有束縛的劍鞘了。
12
我出了藥王谷,把阿姊的尸骨葬在淮水之側。
平寧二年的秋天,京城亂了幾遭,正是群龍無首的時候。
我在路過京郊時,腳步頓了頓。
我改道去了朝陽城。
朝陽城,這座在群山環抱里的城池,是我阿姊血葬之地。
我扮作行商,雇了輛牛車去了朝陽城。
當晚,朝陽城最大的花樓里,便抬出了好幾具尸體。
那尸體皆被擰斷四肢,臉上被刀刻了「死」字。
私處泥濘不堪。
這些人,那個戴帽子的,那個眉毛上有痣的,都是經年的老嫖客。
他們常年流連在煙花之地,敗壞了家業,害苦了妻兒。
那年阿姊的尸體運出朝陽之時,他們幾個商量劫來侮辱一番。
「不知攝政王看上的女人,滋味如何?」
他們是這樣說的。
我把快刀磨了又磨,削下了他們平生最得意的物什。
而后下了一種毒散,把他們的手指都融掉了。
這些臟手,碰過我阿姊,我不能叫他們再留存于世。
在嫖客的哭叫聲中,我笑了笑,拿著刀把他們的肉刮了。
凌遲之刑?錐心之刑?
還不夠。
我阿姊受的苦楚,遠比這些要多。
殺了人后,我擦拭了劍上的血,轉頭從窗戶出去了。
有個娼女看到了,但她沒說。
她藏在柜子里,渾身不著寸縷,雪白的肌膚上卻都是被鞭打出來的傷痕。
她的眼睛亮亮的,只說了一句話:
「我的阿姊,也死在了三月廿八那日的攻城。」
原來是和我一樣的人。
我給她留下了一味毒散和一句話:
「我平生最恨的,就是無用之人。」
她攥緊了毒藥,沒說什麼,只是重重點了點頭。
將那日聚眾嚼我阿姊舌頭根子的老鴇一劍砍了,賓客四散。
我將娼女們都趕了出去,站在花樓之巔,放了一把火。
這人間魔窟,害了多少清白女兒,造了多少紅粉骷髏。
如今我一把火燒了。
清清白白,好得很。
我做事的手腳利落,那日的娼女也很守信。
朝陽城的長官派捕快來查,卻也只看見一場大火后的殘骸,以及被燒成黑灰的惡人。
他們將此事認定為尋常失火,只是加強了街坊里的巡邏。
偌大的朝陽城里,藏身一個人何其容易。
我撕了人皮面具,現出真模樣,在東坊開了一家藥鋪。
人們叫我季姑娘,像當年叫阿姊那樣。
13
那個賣油郎又來找我買藥了。
他近來總是咳喘,擔心是有頑疾難好。
我勸他別擔心,卻在給他的藥里又多加了一些砒霜。
他看我時總是臉紅,無端垂下纖長的睫毛。
這樣清俊的少年郎,惹得隔壁的豆腐西施也心動不已。
她叉著腰教我:「這樣的少年郎,要是老娘再年輕個二十歲,也要追一追的。」
「季姑娘你就試試噻,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。」
我笑了笑,轉頭往她店鋪的門口潑了盆水。
這個少年,我認識。
他就刻在師父給我的《江湖名錄》里。
自阿姊死后,我日夜把那本書翻爛了,把印在最后的那個宗門的人名都死死刻在心里。
《江湖名錄》有刻圖,我把那一張張的人臉都用血鐫刻在我的心里。
日日夜夜,夢醒夢寐,我都要記得那些人的模樣。
那是春山派,江湖中一個以偷盜聞名的門派。
門派中人,個頂個都是絕世大盜,倜儻風流。
我阿姊便是死于春山派的圍攻中。
她那日反殺了春山派的大師兄,惹來了師門的報復。
他們一人一劍,將阿姊百劍穿心,打落在山崖下。
我的阿姊,足足在冰冷的溪水中泡了三日才被人找到。
那日潛進她屋子里的是大師兄,而日日來找我獻殷勤的是小師弟。
他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,但我早就把他們的模樣死死刻在了心里。
小師弟情竇初開,對我有了些旖旎。
我卻恨他恨得入骨,每每夜半睡醒都要坐起來摸我的長劍。
這把劍從十三歲時便伴隨我,從十六歲時它便渴血。
但我想著阿姊,從來都不叫它出鋒。
數月前在花樓里讓它過足了癮。
如今,又該第二回了。
日子翻來覆去過,我一邊擦拭劍,一邊等著魚兒上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