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此,困擾塞北數月的瘟疫便迎刃而解了。
阿姊走時,蕭羨玉站在人群里一起送她。
她將要上馬時,卻忽然對主帥說:
「我瞧見軍中有個少年郎,武藝很好,謀略也很好。」
「將軍如若無人用,不如給他個機會。」
因這一句話,主帥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蕭羨玉的身上。
他先前所遭受的那些,都翻了案。
安武十三年,蕭羨玉終于得以成為百夫長。
往后數年,他一級一級往上升,終于成了中軍的將領。
安武十六年,先帝駕崩。
朝野震蕩,權宦野心起。
太后召蕭羨玉回京,是為攝政王,輔理朝綱。
這時,他們終于想起了那句批語的后半句:
「奈何從龍,只差一線。」
他命中注定當不了皇帝。
因而,普天之下還有誰比他更適合當從臣的呢?
18
長明殿中,我與小皇帝相顧無言。
我收回紛擾的思緒,用篤定的語氣同他道:
「三日后,宗廟祭祀時,我自然會正大光明同你相見。」
「那時,我會順理成章來到你身邊。」
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說些什麼,卻終是頹然。
「你……唉,只怪朕是個無用的皇帝。」
「罷了,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」
我不再同他糾纏,點了點頭。
回頭欲走時,卻看見書案上散亂的醫書——《巫醫術》。
他也在學巫醫之術。
只可惜,我一眼便看出,這部醫書只有上部,下部卻是殘缺。
許是見我盯著這本書,小皇帝把書往懷里扒拉了下,警覺地望著我:
「你想干什麼?朕可只有這半部!」
我輕笑了聲,伴隨搖晃的燭光走出去了。
「半部醫書足以治人心。」
「至于下部,不學也罷。」
……
三日后。
蕭羨玉還未進京,宗廟的祭祀卻開始了。
祭祀,國之重器。
今年開春以來,老天只稀稀拉拉下了幾場雨,似不怎麼賞臉一般。
朝野之中便有人議論,說是皇帝年幼,不足以承順天意。
顧相眼看襁褓之中的宗室皇子登基無望,干脆轉而扶持小皇帝。
朝堂眾人的態度轉向也一樣快。
小皇帝終于能被放出長明宮,進行繼位以來的第一場祭祀了。
而我也混入了巫祝的隊伍里。
國之祭祀,從殷商成湯起便是這麼個套路。
我打昏一個老巫祝,又披上他的面具上了場。
一番作法后,我與小皇帝對視上了。
他本是在焦急地掃視著,看到我,卻陡然心安了。
我依然戴著面具,巋然不動。
香燒過三巡,叩拜也過三輪。
向天卜命時,卻出現了意外。
燒裂的甲骨上,顯現出八個字——【蕭亂天下,承天不順】。
周圍人議論紛紛。
都說蕭羨玉打著造反的名號,立身不正。
但這都是尋常百姓嘴上說說,如今宗廟中的甲骨,卻是板上釘釘的讖語。
我負手立在人群里,面具下的嘴角勾了勾。
前日同鬼神溝通過后,我尤覺不夠,還置換了一塊提前做過手腳的甲骨。
小皇帝怔怔盯著那塊甲骨,表情似喜似惘然。
我適時越過人群,來到了他身邊:
「紫薇黯淡無光,臣愿常伴陛下身邊,以肅清邪氣。」
小皇帝怔愣了下,而后忽然明白了我的意思:
「朕、朕要她陪在身邊。」
按規矩來是要有一位巫祝陪同皇帝走過祭祀最后一程。
只是這一般是資格最老、運力最強的巫祝所擔任的。
如今我陡然走出來,其他人倒是也沒有反駁。
小皇帝自然是喜不自勝。
他與我在占星臺站定時,抬起亮晶晶的眼看我:
「淮安,這是朕第一次感覺自己是皇帝。」
我淡淡笑了聲,為歷代先皇上了炷香。
香煙裊裊,我仰起頭,看那些泛黃的畫像。
大宋的先祖,馬革裹尸,勵精圖治,終而造就了如今的第十六代。
帝皇之氣,綿延終長。
大宋的氣數還未盡。
當初感業寺大師給蕭羨玉的批語,沒有出錯。
「奈何從龍,終差一線。」
縱然他天生貴胄,命格貴極,但也「只差一線」。
昔年,蕭羨玉便想求我阿姊給他改命。
但阿姊沒有同意。
她說:「皇室無錯,天下無錯。」
但蕭羨玉愈來愈癲狂,對權位的掌控到了極點,甚至屢屢對說實話的阿姊動手。
阿姊忍無可忍,終于在四年前離開了他。
他是個信命的人,我也是個信命的人。
命運猶如紅線般交錯,貫穿無數人的一生。
命盤、宮位、相位。
從生到死,從起到落。
我的命先天并不如蕭羨玉。
他是七殺星下凡,雖至死孤苦,但卻戰無不勝。
我也是殺星,但終究輸了他一分。
我若想扳倒他,只能「借運」。
命是先天。
運是后天。
先天差距不可彌補,倘若硬碰硬,也只能落得一個以卵擊石的結果。
我要用后天運彌補先天命。
宗廟中,我彎腰,在小皇帝的耳邊輕輕道:
「陛下,我想向你借一樣東西。」
小皇帝好奇抬頭:「什麼?」
「你的運。」
「運是什麼?」他緊蹙眉頭,「你會傷害到朕嗎?」
我說:「借了你的運,陛下可能會有點不舒服,也有可能會生一場大病。」
「但是,我可能會死去。」
「季淮安!」
小皇帝聽了我的話,陡然提高了音量。
他瞪著我的眼睛又圓又大,像極了一只吃驚的貍奴:
「你怎麼能拿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?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