溫妃說,皇帝寵我,只因為我長得像極了他香消玉殞了的先皇后,對我是沒有半分真心的。
我表面愁眉深鎖,內心則忍不住狂喜:還有這等好事?
于是送走了溫妃后,我忙讓陪嫁宮女婉喜去打聽,這位已故先皇后平日愛做些什麼、吃穿些什麼。
婉喜不解,問我難道不難過嗎?
我大口吃西瓜,問她:「這大好人生,難道要虛耗在帝王那點薄涼的恩愛上嗎?」
然而當我沾沾自喜以為拿捏了皇帝時,皇帝卻在和他的總管大太監打趣我:「你瞧她還真學得有幾分像。有趣,甚是有趣。」
1
我初入宮的時候,正趕上先皇后的忌辰。
跪在院墻根旁,我剛好能看到先皇后曾常住的望仙樓上,一抹明黃身影正哭得前仰后合。
我不禁腹誹:出來前我讓婉喜給我燉了肘子,若再晚些回去,該凝住了。這皇帝也是,哭這麼久不餓的嗎?
不知是否天子有神通,那抹明黃身影竟真轉頭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嚇得我忙垂下頭,跟著硬擠眼淚。
又嚎哭了一陣后,跪在我前邊的身影也遭不住了,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膝蓋。
你也跪麻了啊,溫妃?
旁的人我還沒認下,但這位溫妃娘娘真是讓我印象深刻。
她長得極美,父親又是朝中正二品的大官,一看便是自小被人捧在掌心里長大的,是慣常的跋扈。
我們這批新人入宮當天,她就來施下馬威,讓我們頂著花瓶走路,摔碎一個就不準用晚膳。
而我表現出眾,起碼預留了十幾個晚上要餓肚子。
「你別自恃著你這張臉就無法無天,」
溫妃掐著我的下巴,我當時還不明白她那樣美的人何必嫉妒我這個長相,「后宮的日子還長著呢,可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作妖。」
「娘娘,」我決定以柔克剛,順著她的手幾乎湊到了她鼻尖前,「嬪妾豈敢在神女面前作妖啊,豈不是得被娘娘收了去?」
溫妃一愣,臉上一時又氣又想樂,像辣炒的西瓜心,矛盾又有趣。
她如是放過了我的十幾頓晚膳,讓我夾緊尾巴做人,少勾引皇上。
宮里的妃嬪就像開不敗的花,一朵賽一朵的漂亮,我放人堆里是看不見的那一個,更何況我父親不過西北一不得重用的芝麻小官。
我當時實在想不到我能靠什麼勾引皇上。
直到今日,皇帝哭累了走下來,一步一步停到我身前。
他讓我抬起頭。彼時我餓得前胸貼后背,仰頭時的表情應有些齜牙咧嘴。
這年輕皇帝叫褚瑜,這是我頭一次細看他,人如其名,確實是個面如冠玉的人。
只是不及我細瞅,褚瑜眼中倏地騰起一片震驚,緊接著抽抽了幾下,竟然——竟然昏過去了……
混亂之中,溫妃雙手攙扶褚瑜還不忘給我一腳,一個眼刀子刮過來,仿佛在說:「老娘是不是說過,不讓你個小蹄子在老娘眼皮子底下作妖!」
嚇得我當晚哭著啃完了一整個肘子,并嫌婉喜鹽放少了,不然我還能再喝兩盞葡萄果茶。
2
自先皇后死后,后宮一直未立后,一切事宜由貴妃陳思賢代理。
皇帝遲遲不醒,陳貴妃便命人先拿住了我。萬一是我嚇病的皇上,便立馬把我扔進冷宮里去。
在我又一次快跪麻的時候,皇帝終于醒了。
后來聽說是餓醒的,行徑不可謂不惡劣。
褚瑜當天就傳我侍寢了。
燭光熠熠,星月燦爛,他也有幾分局促,問我要不要一同飲酒。
白玉盅相撞,發出清脆的聲音。
褚瑜一愣,說不必非得撞上。
我直言,我在家時便與父親這樣飲酒。
「那朕也不是你爹,不必撞得這般響亮,」他摸了摸他的酒盅,眼里是真情實意的心疼,「白玉,易碎啊……」
摳死算了。
我當然不敢說,我當然只能說「對對對,是是是」。
我有五個哥哥,我是家中唯一的女兒,母親又走得早,所以闔府都很嬌慣著我。我比旁的深閨小姐多讀了很多書,當了武將的三哥哥還教會了我騎馬射箭。
我還時常偷穿哥哥們的衣裳招搖過市,聽街角滿口葷話的說書匠講一些宮闈秘史——
說書匠大多講說帝妃初遇,都是如何如何的一眼傾心、干柴烈火,可輪到我了我才方知,這場景實則是有多尷尬。
畢竟是第一回見面的人,他興許連我的名字都不盡知,更何談親密無間。
于是褚瑜果然問我了:「周才人可有小字?」
「回皇上,臣妾名喚『周辛夷』,小字便是『辛夷』。」
好容易有話說,一輪問答過后又無話了。
看褚瑜手里的白玉盅沒被我撞破、卻快被他無聊得摳破了,我忙接話茬:「皇上可有小字?」
褚瑜看我的表情像吃了辣炒西瓜心。
「懷瑰。」
「那臣妾可以這麼稱呼皇上嗎?」
「不可以。」
「好的皇上。」
我想這一次是有進步的,好賴多走了幾個來回。
而也因著我太過無趣,那晚完全沒有引發皇上的興致,于是我們一人一頭各自睡去了。
但自然是他睡榻,我在躺椅上將就,導致我之后扶腰捶背了好幾日,惹得眾姐妹艷羨非常——據聞褚瑜因過于思念先皇后,所以鮮少踏足后宮,沒幾個嬪妃被寵幸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