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褚瑜若有所思,問我可是想將家人接到都城來。
我搖搖頭,言說縱便我私心想接,我父親也不會愿意來。
我捕捉到褚瑜眼中閃過的懷疑,想來他只當我是在耍什麼爭寵的手段。
所以這話我想得很慎重,甚至有些涉險:「皇上是天子,坐在萬萬人之上的位置,又當真每時每刻都安享于這都城的富貴繁華嗎?」
這話甫一問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
畢竟當皇帝的快樂,我一介凡夫俗子哪能想象得到。
7
褚瑜怔了一下,但他很聰明,很快便明白了我在講什麼。
總有人在其位、謀其政、憂其民,食君之祿,不敢忘責。
我爹便是這樣的人,可惜性子過于木訥,討不了高位者們的歡心,空有一腔報國之志罷了。
因此褚瑜不答反問我:「你爹爹可是最北邊的甘泉州里,專管治沙的官員?」
「倒不是專管,小小副官,人微言輕,有些治沙的法子,終究只是愁壞了自己。」小銅盆很快盛了半指高,我劃撥著水面。
「臣妾將自己畫的梧桐荷湖,挑了一幅送回了家里。」
我微微抬眸,看到褚瑜難得肅重的神色,「臣妾想讓父兄們,也瞧瞧這樣好的水景。畢竟自臣妾記事起不過十年,甘泉州的沙漠,便已要蔓延進城門里了。」
褚瑜登基不算久,東邊有敵國侵擾,南岸常起匪患,西北太遠,會有疏漏也在情理之中。
但他并不因漠北貧瘠便棄之不顧。那晚他宿在我的書房,我知道他為治沙研究了通宵。
天將亮時,他頂著眼下一片烏青推開門,派圣旨八百里加急,還遣了救濟糧,去我提到的常年顆粒無收的州縣。
送圣旨的隊伍里,還夾著一道密旨——是褚瑜要我寫給我爹的家信,專門問詢治沙之策。
他并不因獨寵我而偏聽偏信、任人唯親。
「辛夷,你可惱朕不當即提拔你父親?」他問這話時,清晨的微雨簌簌落下。
那廊下的小銅盆盛滿了雨水,他竟直直就著那盆冷水洗漱起來。
我看怔了,分明是陰雨天,卻仿佛有耀目的春暉從他身上漫溢。
「臣妾只惱此時此刻,不能和皇上痛飲一壺好酒。」
他擦干臉,一邊言說今日受教、此后絕不敢再浪費用水,一邊伸出骨節分明的手,輕握住我的腕子。
那雙笑眼近在咫尺,倒映出心動得不能自已的我,「周嬪不是戒酒了嗎?」
很好,心動只在轉瞬間。
果然這冰涼深宮不能求那份帝王之愛。
他調笑著我,說先去上朝,晚上再來與我飲酒。
我十分掃興,虛弱地擺擺手,沖著他的龍輦叫喊:「臣妾真戒了!還是喝茶吧!」
「周嬪拿朕當外人是吧?朕在周嬪眼里沒分量是吧?」
這熟悉的話語傳進望仙樓,惹得我臉上一燒,痛苦地抱頭蹲地。
一路的宮人震驚地圍觀著,婉喜甚至都想避著我走。
「婉喜你要繞去哪兒?快把鮮肉小餛飩端過來!我老早就聞見了!」
8
路途遙遠,回信到時已是秋日。
褚瑜幾乎是小跑進望仙樓的,把正在啃話梅小排骨的我攔腰抱起,原地旋了好幾圈。
我覺得他當時是想親我的,但可能看到我嘴邊一圈的油,最終只是生硬地撫了撫我的后腦。
呵,還挺愛干凈。
「朕提拔了你爹爹,高不高興?」他就著我的手吃掉半塊排骨,溫軟的唇觸及我指肚,癢癢的。
我臉上一燒,不禁避開他的笑眼,「若真有法子治沙,臣妾才高興呢。」
「怎麼沒法子呢,你爹爹回信書陳七條,條條切實可用。不討封、不討賞,只要朕速速派人手去做實事——」
他拿出自己懷里的帕子幫我擦嘴,「你這干脆耿直的性子,想是隨了你爹爹的。」
我眉頭一挑,頓覺不適。
為了效仿先皇后病弱美人的氣質,我平日里又是寫詩作畫、又是對湖自嘆的,要不是他今天闖得突然,否則怎麼也抓不住我大大咧咧胡吃海塞的原形。
「皇上,您可能誤會臣妾了,臣妾其實隨家母,是很嬌弱怕生的——」
我話音都未落,便見褚瑜把一個酒盅擺在我面前,一臉「你還沒喝怎麼就說上醉話了」的疑惑表情。
難受得我一口氣不順咳喘起來,褚瑜忙幫我拍背,聲音里飽含擔憂:「是不是吃排骨時不注意,碎骨頭卡住了?」
啊對對對、是是是,我吃排骨卡嗓子眼,漱口都用五十年的花雕酒。
我瞬間意識到,這樣下去是不行的。
于是原本打算在中秋國宴露一手的,我當晚便讓婉喜搬出了我偷偷苦練的古琴。
已故先皇后,雖未見過其人,但我越了解、越敬佩。
說書先生口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,這就是啊!可惜紅顏薄命,如今還被我東施效顰糟蹋了。
我統共只練了一首曲子,也是傳聞先皇后最愛的一首。我彈得戰戰兢兢,一曲畢小心翼翼抬眸,果然瞧見褚瑜有幾分出神。
我巧妙地加了幾聲病懨懨的輕咳,秋風起兮月落梧桐,正當是思念故人的氛圍。
「你今日這身芙蓉色的裙子很好,」褚瑜望向我,神色和聲音俱溫柔,「花雖凋了,幸而還有你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