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就知道,他剛剛應該是醒著的。顧琉這樣從小警惕的人, 入睡時身邊來人怎麼可能察覺不到?
我應付著答:「沒怎麼, 只是睡不著覺。」
顧琉那一雙清亮深邃的眸子, 仿佛能看穿一切,他低聲說:「可你明明,看起來很難過。」
看起來很難過嗎?
我下意識抹了一把臉,沒抹到水跡, 沒哭,甚至頗有些面無表情。我不明白顧琉是怎麼做到的, 總是能一眼看到我的低落。
見我沉默, 他只點到為止,并不窮根究底, 轉而拉著我去屋后的山上,說反正醒都醒了,不如等著看東邊的日出。
天邊的魚肚白被渲染成橘紅的曙光, 太陽從群山與白云間現身的那一刻,萬物生光華,凡人心境也跟著開闊起來。
他在想方設法讓我不難過。
我的確不難過了。
我想起了一群人,我想殺他們。
于是我開始潛心謀劃。
我繞了很遠的路,從崇山峻嶺的地方離開洛城,在一個動蕩不安的小鎮,買下來一頭老驢。
我騎著驢往洛城趕,路上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窮困潦倒的老太太模樣。我易容的手法極其精妙,平常用來遮掩容貌,現在用來偽造身份。
洛城寬進嚴出,很多流民落腳于此。我一把藥毒啞了自己的嗓子,頂著沙啞難聽的聲音,騎著骨瘦如柴的驢子,在洛城外流民聚集的地方落腳,聲稱自己是外地逃難而來的,然后用身上僅剩的銀錢在鄰近的村里置換了一間沒人要的屋舍。
我老老實實扮作老太太在那兒住了一段時間,等周圍的人都知道我是外地逃難來的可憐人后,我路過洛城外的大營,看到里面的勞役,偷偷找到了監管的小官。
我特意做了一大桌子豐盛的飯菜款待他,小官很享受他人的阿諛奉承,接著我又拿出一個布包打開,包了一層又一層,里面是一些陳舊的金銀首飾。
我故作諂笑,請求用這些東西,向他買一個年紀小點的勞役。
我說自己曾經在故鄉家境也還算殷實,所以有點積蓄,可是最近連年戰亂,動蕩不安,老伴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死了,只剩我一個逃到洛城避難。我想認個孫子,給夫家留個后,也給自己找個人養老。尋常人家的壯年男丁肯定不愿意跟著照顧我這個老婆子,只能另辟蹊徑,買個低賤的勞役。
小官顯然不是第一次收這種賄賂,笑起來油光滿面,說他心善,就當做個善事。手上利索地攬過錢財。
他果然把十五賣給了我。因為十五年紀在一群人里面算小,又不太服管,易惹麻煩。
我把十五帶走,然后用剩下的錢買通了一個路人,讓那人揭了城門上的榜,去舉報那個小官。
26
上次我把太守的兒子弄死后,還順手拿走了他戴著的金貔貅,但又沒有把他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搜刮走,導致太守一直懷疑是有人謀財害命,又沒有證據。于是他把那金首飾畫了畫像,在城門處張榜,見者舉報有賞。
得到消息后,太守連夜帶人去搜了那個小官的家,果然在幾件陳舊的金銀首飾底下,翻出了那個不太起眼的金貔貅。太守立時怒目圓睜,質問是不是他害了自己兒子。
小官嚇得都顧不上隱瞞收錢買賣勞役這種事了,說這是有個老太拿來收買他的。
可他們趕到時,卻發現老太太已經中毒咽了氣,看起來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。沒人會懷疑老太太的身份,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逃難來的。
這下小官百口莫辯,尤其是他還有動機。他以前有個娃娃親的姑娘,被太守兒子看上強納回去做妾。上輩子顧琉的玉牌能夠輾轉流落到這群人手上,就是因為太守兒子看不上,隨手賞賜給小妾,小妾又拿給了以前的情郎。如今大家都懷疑小官是因為強搶民女之事懷恨在心,蓄意報復。
懷疑是一群人合謀干的,監管勞役的小官,連帶他經常湊在一起喝酒的狐朋狗友,都被盛怒的太守丟去了前線當誘餌。
沒人知道,那個中毒咽氣的八旬老太我,從城外的亂葬崗里爬了起來。
我親手配的假死藥,這是第一次用,以我自己為試驗。
我悄悄回到老太的那個小屋,換回自己的模樣,然后一把火燒了那些衣服假發連帶屋子,毀滅痕跡,然后把藏起來的十五藥醒,帶回了自己的茅草屋:「顧琉,你看我帶回來了誰?」
被蒙住頭的十五聽到這個名字,渾身一顫。
喊了半天,沒人回應,我挨個打開房門,顧琉并不在。
剛疑惑他去哪兒了,便看到顧琉提著把沾血的斧子走了回來,一回來就拉住我反復打量,確認沒有什麼傷。他的聲音有些顫抖:「你能不能,不要再一聲不吭就失蹤?」
我才發現身后跟了個尾巴,是那個小官的酒友之一,逃出來以后一直蹲守在老太太的房子附近,認為那里最安全,肯定沒人想到搜捕那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