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罵道,“操,什麼事兒啊,她鬧著玩兒,把我賠進來了。”這女人真能扯!“你韓哥怎麼說?”
“他說,‘是我太大意,以后不會了。’”楊曉飛模仿著暮雨那個又平又涼的音調,幾分搞笑。
暮雨是給氣著了,跟她杠上了。死孩子,我都這樣兒了還不讓我省心。
“跟你韓哥說,讓他別瞎鬧了,該走就走吧……你們,多照顧他點兒。”
楊曉飛點頭。
“對了,跟你韓哥說,他給我那些錢我都買了黃金,用他名字開的戶,賬戶密碼是……”
楊曉飛打斷我,“安然哥,你為什麼不自己跟他說……他就等在外面……”
我帶著手銬的手下意識的往衣服里縮了縮,“不了,你跟他說吧。”
“安然哥,你是在別扭啥?你還不是為了韓哥才搞成這樣的,怎麼都是他欠你,你有什麼不能見他的?”
其實我也不知道。我是如此的想念他,想著他的樣子我才能熬過一個又一個晚上。很多犯人都會對自己的過錯表示后悔改過,我也認錯,只是完全沒法后悔。我用一種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、接受懲罰就可以抵消錯誤的想法支撐著自己,去面對對太多人的愧疚和接下來的十年。本來也沒經歷過什麼事兒,還是這麼個沒出息的個性,我也就只敢見見那些互不虧欠的人,老爸、曹姐……這些瓜葛太深的我不敢見。尤其是暮雨,我已經說不清到底在怕什麼,只是無論他怪我還是心疼我、生氣還是傷心,說話還是沉默……我如果見到他,只有一個后果,那就是完全崩潰。
我掩飾地伸手抓抓頭發,卻只摸到光禿禿的腦袋,“什麼欠不欠的,我現在這鬼樣子,哪能見他啊?”
楊曉飛看著我,眼睛突然泛紅,“他知道你出事兒的那天,人都傻了,把自己關在辦公室一宿。第二天早上不到五點,他就打電話把我和老鄭叫起來。我們進門時滿屋的煙味兒,滿地煙頭兒,我覺得他一定是快撐不住了。結果,他沒事兒,腦筋清楚地讓我們幫著找律師找錢找關系。那些天要是不提醒他,他就整天整宿的不吃不睡抱著本兒法律書看。銀行錢還了,法院禮送了,最后知道判了十年的時候,你猜他說什麼?”
“……你能少點廢話嗎?”我心都揪起來了。
“他說,‘十年太長了,安然不能等這麼久’。然后就拉著律師研究什麼方法能讓刑期再短點兒。”
靠,監獄是他家開得麼?我苦笑著說不出話來。
楊曉飛又說了些其他的事,比如他們會照顧老爸,讓我別擔心;比如翔東案基本落幕,調查結束,盛安還是盛安,根基牢固;比如暮雨他們又接了新項目,能掙多少多少錢,最后他問我,“你真的不見韓哥嗎?他那麼想你。”
“不見了不見了。”我見不得他傷心。
可是有些事也不是我說了就算的。那天是從看守所往監獄送人的日子,我被荷槍實彈的警察大哥押著從看守所大門出來,監獄的車子已經等在門口。剛下臺階,我就看見一輛帕薩特極快地從路口沖過來,快到近前時,干脆地右轉向。右側車門打開,一個人下車就往我這邊跑。反應過來的警察大哥齊刷刷地槍口對外喊著不許靠近,我被往人群后面拽。
雖然是我從沒見過的打扮,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白襯衫、黑西裝,襯得他更加高挑挺拔,加上陽光之下泛著熒藍的頭發,俊朗的臉,整個人都那麼干凈瀟灑,精美無暇。
我使勁喊著別開槍。暮雨在快到近前時被幾個警察大哥擋住,被推推搡搡地往后退。他看著我,眼睛一動不動,嘴唇抿成一條線,沉默地與一片呼喝聲對峙。
我本能地抬手擋了自己的臉,往人群后面縮。
光頭,手銬,肥大到可以裝下兩個我的衣服,這個造型也忒丑了點兒,我不得不遮起來,還有我的恐懼,我的遺憾,我的茫然,所有那些會讓他傷心的東西。
我對自己說,你看,他現在很好,穿著得體的衣服,開著不錯的車子,像是這個城市里那些過著舒適生活的白領一樣,你還想要什麼,這就值了吧!
我被推著往車上走,清楚得感覺到暮雨的視線死死鎖在我身上,而他自始至終都沒說話,甚至沒叫一聲‘安然’。
一只腳踩上車子,我想起件重要的事兒,就掙扎著扭過頭對暮雨喊道,“你以后開車給我慢點兒!”
某警察大哥推了我一把,“瞎嚷什麼!”所以我沒聽清暮雨是不是‘恩’了一聲。
監獄生活。
很規律,很單調。早上六點起床,吃飯,干活,中午十二點下班兒,吃飯,干活,下午六點下班兒,吃飯,繼續干活,直到睡覺。
一宿舍八個人,上下鋪,都是經濟犯。有證券公司的,有保險公司的,還有其他銀行的。我原來對監獄的認識來自香港警匪片兒,后來發現沒那麼夸張。欺負人的所謂獄霸不是沒有,不過不像電影里那麼殘暴。
監獄跟外面的廠家合作,我們給人家代加工各種金屬配件,螺絲螺母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