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像一只春天筑巢的燕子,東銜來一點,西叼來一點,一點一點把這間房子填滿了。
可是這間屋子現在在他眼里卻空得嚇人。
大片大片的白,大片大片留存的空間。
時沂突然后悔了。他剛剛是不是可以試著任性地挽留一下自己的丈夫?
他很害怕,很忐忑,像是時時刻刻懸在斷崖之上。
他想要鐘俊同抱抱他。
他不需要道歉,不需要很多的甜言蜜語,他只想要鐘俊同給他一個漫長的擁抱。
時沂一言不發,熟練地鉆進了衣柜里。在窒息和黑暗里,他抱住鐘俊同的一件毛衣,臉埋在柔軟的毛衣里,用力地呼吸,又把毛衣抱得更緊,好像抱住自己的丈夫,溫柔小心地汲取溫度和味道。
這也可以算是一個擁抱。
蠢人也有蠢辦法。不麻煩任何人,不招任何人厭煩,自己就可以解決自己難以啟齒的妄想。
14 第十四章
不知過了多久,時沂爬出衣柜,貼身的秋衣上已經一層薄汗,像個濕透的潮熱塑料袋把他裹了起來。他進浴室洗澡,洗完澡出來,正聽到敲門聲。
他打開門,是個提著藍色購物袋的矮個子的中年女人,她說:“鐘先生雇我來做家政。地址沒錯吧?”
時沂愣了一下才道:“沒錯。”就放她進來了。
家政阿姨非常有經驗,手腳勤快做事利落,不僅把房子收拾了一遍,還給時沂做好了午飯。
“這房子可真干凈。”家政阿姨夸時沂把家里打點得很好,又把廚余垃圾帶走,請時沂用軟件打分,算是結束工作了。
時沂道一聲謝謝,有些呆呆地坐到餐桌前。
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,一道香菇菜心,一道番茄牛腩,一道絲瓜炒蛋,還有一海碗的蛤蜊湯。熱氣蓊郁,鮮香撲鼻,最家常也最暖人心肺。
“家里沒有我也沒有關系啊。”他自言自語。
他覺得頭很疼,草草吃了飯就上床睡覺了。他難得睡得這麼沉,短暫的甜睡過后,卻陷入半夢半醒之間,他掙扎著想要醒過來,卻好像有一只手按著他的肩膀把他釘在了床上,手掌蓋住了他的眼睛,他怎麼也睜不開,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。
等他好不容易醒過來的時候,已經是下午四點半了。
他打開手機,看到鐘俊同給他發了好幾條短信。
【我到了。】
【家政上門了嗎?】
這兩條發在兩點鐘。而時沂因為睡覺沒有回。
下一條卻在四點鐘。
鐘俊同隔了兩個小時,發了一條無關痛癢的話:“我這里在下雨。”
時沂打開倫敦的天氣預報,看到下雨的小小圖標。隔了八個時區的倫敦依然在下雨。
沒過一會兒,又有人敲門。時沂透過貓眼望去,門外站著的是鐘俊同的二助。
時沂開了門,二助喊了一聲時沂先生,然后遞給他一個塑料袋,“這是小鐘總給你的。”
時沂接過,里面是藥,內服外敷的都有。
“謝謝。”時沂笑了一下。
二助沒來由地有點臉紅。他倒沒見過這樣溫柔和氣的男人,笑起來眼睛彎起來,五分的相貌也有了七分的炫目。
時沂送人關門,把藥盒拆開,進浴室上了藥。
他穿上褲子,站到鏡子前,看到自己蒼白面頰和眼下的淡淡青黑,困倦又疲憊,沒有一點血色和人氣,活像具形容枯槁的干尸。
他被自己嚇了一跳,覺得自己實在太丑,拼命擰開水龍頭往盥洗盆里放了水,猛地把臉浸了進去。
白色的瓷盆底像是淺淺的銀白沙灘,他掙扎著把眼睛睜開一條細縫,看到昨夜鐘俊同憤怒的眼睛,冷淡,又瘋狂燃燒著他看不懂的情緒,把他燎成了一堆飛灰。
他為什麼生氣?他為什麼突然討厭我?
時沂從水里抬起頭,不管浸濕的發梢開始滴滴答答地流水,他用手蓋住臉,指縫里也全是冰冷液體。
時沂晚上獨自出門去了醫院,掛了號找了心理醫生。
心理醫生是個年輕人,乍見到時沂還有點驚訝,傻兮兮地說:“這個科蠻久沒人來掛號了。你好。”
“你好。”時沂坐下,遞上自己的病歷卡。因為房間里空調開得很暖和,他脫掉了外套攏在臂彎。
心理醫生一邊翻看病歷卡,一邊偷偷打量他。
三十歲了。不能說年輕,也絕不能算老。
長相清秀,眉眼溫柔和氣,看起來很好相處。很瘦,不知道有沒有營養不良問題。
衣著得體,沒有昂貴配飾,生活水平應該在小康以上小資以下。
很平凡的一個男人。
心理醫生照例問了時沂一些問題,時沂也認認真真回答了。
心理醫生下結論:“先生,您并沒有任何心理疾病。你只是服務型人格占據主導,很少考慮自己的感受。但是情況沒有嚴重到干擾生活的地步。”
這個答案跟他大學時候去學校的心理咨詢室得到的結果一樣。
時沂起身微笑:“謝謝。”
心理醫生舔了一下嘴唇,口快道:“或者你有什麼干擾到你生活的事情,也可以跟我說說。
”
時沂搖搖頭。這是他和鐘俊同的事情。
時沂裹著大衣走在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