鐘俊同自從酒后亂來之后就不敢再喝酒,打了個照面淺談幾句就告辭了。倫敦的冬夜不比祖國南方濕冷,溫和得頗有情調,微微潮潤的風從海洋吹來,像是孔雀藍色的吐息。
他回到套房,發現時沂不在,問了人才知道他去了樓下花園散步。
鐘俊同換了舒適的常服就下樓去找他了。
英國花園喜歡種植大量的灌木。鐘俊同走在花園里,半人高的灌木叢又與喬木下垂的密集的枝椏相連,灰褐色和淺棕色把空間分割得不甚清晰。但是他知道,來年春天,這里會有各色玫瑰盛開。
可惜現在不是春天,不然他就可以送時沂一枝纖麗的英國玫瑰。
鐘俊同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時沂。
他坐在花園長椅上,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白色的噴泉雕塑。
鐘俊同沒說話,坐在他身邊,也看著那座白色雕塑,那好像是個胖嘟嘟的小天使,“如果你喜歡,我們回去以后就可以買別墅,帶花園和噴泉。”
鐘俊同自己并不喜歡別墅,覺得兩層的結構浪費自己行走的時間,又對花藝不感興趣,覺得花園是非常無用的點綴。別墅對他而言是不夠實用的。
時沂笑著搖搖頭:“不用。”
花園里沒有其他人,空氣里氤氳著團團濕潤的香氣,腥潤又苦澀,回味卻有種甘甜芬芳。花園里的燈突然一盞一盞次第亮起,把兩個人的面孔照得分明。
鐘俊同回過頭,這才發現時沂沉默的側臉有種難言的哀愁。
“怎麼了?”
時沂的手指有些無措地纏在一起,又分開。
他微微側過頭,語氣平淡地說:“傍晚的時候有人來找你。我開門讓他進來,我說,我是你的愛人。他沒有相信。”
鐘俊同皺起眉毛,還要再問,就聽到時沂的聲音變得很啞:“俊同,沒有人會認為我是你的愛人,沒有人覺得我配得上你......包括我自己,我也這樣覺得。”
鐘俊同心口狂跳地抓住他的手腕:“別亂說!”
時沂的身體開始輕微發抖,好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似的,“俊同,我有時候覺得,你和我在一起,也沒有很高興。或許......或許......”
“或許什麼!時沂!你要說什麼!”鐘俊同死死地盯著他,眼神滾燙可怕。只要,只要時沂說出那個字眼,他不知道會做出什麼。
“俊同,我們之間,要不要繼續下去,全在于你。”時沂實在不忍心說出分手或者離婚的話,只能把自己的地位剝除,變成一個不會傷害人的任人擺布的附庸。
“我高興,我一直很高興!時沂,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。”鐘俊同的語氣低落,戾氣收斂,又開始像個孩子一樣示弱。
時沂最受不了鐘俊同的示弱。他一示弱,時沂就覺得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他見不得鐘俊同受委屈。
“俊同,我先跟你道歉。你發短信,我沒有及時回,你打電話給我,其實我看到了,但是我沒有接。”時沂眼神溫柔,神情虛弱恬淡,好像一戳就碎的風干的薄紙,“因為我在生氣。生你的氣只有一點點,剩下的是在生我自己的氣,因為我不知道為什麼讓你不高興。”
“俊同,我實在不知道你在想什麼。我很笨,也猜不出來。”
時沂看著鐘俊同愕然的不知所措的臉,眼淚快速滑落面頰,直直落進衣領里,只在臉上留下兩道淺淺淚痕,在花園燈光下像是碎開的鉆石。
時沂哭聲沙啞,吐字也開始模糊,像是被水沖開的苦澀感冒藥,“我是不是什麼都做不好?”
鐘俊同完全不知道自己對時沂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,他以為自己只有酒醉強迫時沂這一件錯事,原來遠遠不止。時沂在因為他的沉默寡言和喜怒無常而自責絕望,在他完全不知道的時間和地點懲罰著自己。
他甚至不敢想象,時沂是如何把這些念頭在心里反復咀嚼了多少遍,才敢跟他說。
他種下的苦果,卻由時沂夜夜穿過荊棘叢,遍體鱗傷地采摘吞咽。
“時沂。”鐘俊同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哆嗦,像是冷,像是被火燙到了指尖。但是其實遠遠不止。“你這麼說,不如直接殺了我吧。”
時沂愕然間忘記了哭,看著鐘俊同牽住自己的手,十指相扣,指縫無間,潮熱的手掌貼合冰冷手心,牽引到鐘俊同的心臟處,隔著柔軟衣料貼在胸口。
他又一次重復:“時沂,你不如殺了我。一把餐刀捅進去都比你這些話讓我好受一點。”
18 第十八章
時沂簡直不忍心盯著鐘俊同的眼睛看,別開眼去,還是小聲說:“是我的問題......是我不好......”
鐘俊同紅了眼睛,心是酸軟,嘴上卻一字一頓地說:“別這樣,時沂,你說,你要我怎麼樣?”
時沂聽了這話,更加慌張。
他能說出剛剛那番話,已經鼓足了所有的勇氣。可是剛剛一顆心漲到了極致,一點英勇的快樂碎得徹底,現在全剩下對于把鐘俊同扯進自己消極情緒的無妄之災的懊悔。
“不要,什麼都不要你做......”
鐘俊同被拒絕后愣住了,他悻悻地直過身體,慢慢躬下腰,用青筋暴漲的手撐住了自己的頭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