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因明坐進去,自顧自低頭系好安全帶,問:“去哪里?”
周明玉說:“有很多景點,你想去嗎?”
盛因明閉上眼睛:“隨便。”
在車上,周明玉不時側頭,小聲詢問盛因明的看法,但盛因明都只是“隨便”、“都可以”,周明玉忍不住問:“因因,自己一個人過得怎麼樣?媽媽好幾年沒回國了。去年春節本來準備回家的,你安德烈弟弟生病了,就耽誤了。”
盛因明淡淡說:“還過得去,反正,你也看到了,沒死。”
“因因,你跟媽媽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……”
盛因明睜開眼睛望著她,忽然笑了下,問:“不要怎麼,不要這麼討厭?你可以在這停車我放下,我也不想煩你。”
周明玉不說話了,很委屈的柔婉神情。
周明玉帶盛因明逛了幾個特別有名的景點,到十二點才定好的餐廳。那是家米其林三星的法餐,昂貴精致,菜品擺在盤子里,就一丁點大。盛因明不愛這種形式大于內容的,不怎麼用刀叉吃正餐里的白肉紅肉,反而咬著餐前的面包填肚子。
周明玉提醒他:“因因,那個面包你不能直接咬,得掰一塊吃一口。”
盛因明直直地看著她:“我沒吃早飯。”
周明玉頓時露出歉疚的眼神,訥訥說:“對不起,是媽媽想得不周到。”
餐廳布置十分優雅,絲絨桌布,細頸水晶花瓶,帶露水的香檳玫瑰。360度落地窗,可以看見不遠處著名的埃菲爾鐵塔。盛因明吃了點面包,撐著下巴偏頭風景,周明玉小聲問:“因因,在法國習慣嗎?”
盛因明說:“還行。在哪里都一樣。”
都一樣沒個家,是條流浪貓。
周明玉有點不自然。
面對這個虧欠良多的孩子,她總是想彌補,但又總是傷害他。她小心翼翼問:“因因,那你想在巴黎多玩幾天嗎?想去媽媽家里住嗎?”
盛因明搖頭,看著她,問:“現在做這些良心會好受一點嗎?”
“不是……不是,”周明玉嘴唇發抖,伸手抓住盛因明的手掌,握在掌心里,仿佛能用那樣的肢體接觸讓人情感想通。盛因明不躲不避,直直盯著她,聽見她說:“因因,媽媽不是為了良心好受,是想……想真的,彌補你。”
盛因明問:“如果我一直不接受,永遠不原諒你呢?”
周明玉咬了下嘴唇。
四十多歲,要五十了,依然風情萬種。盛因明的漂亮長相大都繼承自她,大而明艷的眼睛,嫵媚的微笑唇,還有時下最時髦最精致的妝容,那是出現在米蘭秀場的時興打扮。完全看不出年紀,就那麼楚楚可憐地看著人的時候,你會疑心自己是否傷害了這個美麗的婦人。
但盛因明就是鐵石心腸,撇過頭不去看她。
盛因明的手掌被她攥在掌心,她的手修長柔軟溫暖干燥,像媽媽的手。盛因明緩緩把手抽出來,一言不發只是盯著她。
她被看得難受,用LV的手帕掖了掖眼角,舉手投足都像個貴婦人。為了掩飾難堪,低頭去看手機,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尷尬。
手機鈴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,她站起來去接電話,站在窗邊,小聲回答對方的問題。
不出兩分鐘,她再次回到桌邊坐下,看著盛因明,歉疚道:“因因,媽媽工作上臨時有點事情,得回公司一趟。你要跟我走嗎?”
盛因明直直地看著她,說:“你走吧。
”
她抓著手包匆忙站起來:“媽媽走了,你打車回去。你用谷歌翻譯問路。”
盛因明手里攥的刀子已經把牛肉完全切斷了。他沒抬頭,根本沒想看周明玉的背影。恰逢餐廳的服務員來上酒,給盛因明倒了一杯。盛因明喝了一口,又喝一口,眼睛里漸漸出現了水光。
他額頭抵著桌面,眨掉眼睛里的淚水,翻出微信,點開置頂聯系人。
他發了句語音過去。
【宿原你在哪里,你來接我好不好?】
*
盛因明孤單地坐在桌邊,等人來接他回去,像只蹲在冰箱上冷眼旁觀一切的黑眼睛白貓。不時看一眼手機,那是貓在舔自己的爪子。
宿原其實就在附近,因為隊伍組織的團建無非就是在著名景點旅游打卡,正好就玩到了附近。他打了個車趕到餐廳的時候,盛因明已經把桌上的白葡萄酒喝了半瓶,但沒醉。眼睛很清明,眼皮抬起來,看向宿原,笑了笑:“你來啦。”
宿原問:“怎麼了?”
盛因明搖頭,朝宿原伸出手:“走吧。”
宿原把他拉起來,兩個人并肩走出餐廳,街頭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,盛因明一直沉默著一言不發。宿原開始是拉著他的衣袖,到后面,變成十指交叉,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。
走到一處開闊的露天廣場,盛因明仰頭望見許多鴿子撲啦啦在空中飛舞,就好像云的幼子。晴空朗朗,天藍得那麼干凈凜冽清澈,陽光如此充沛而干燥地在皮膚上蜿蜒爬行。廣場上游客很多,許多提著花或者擎著氣球的小販在晴空之下販賣著快樂。
盛因明定定地注視著這些快樂,轉頭看向宿原,眼睛里一瞬間全是濕潤水光,突然開口:“你說,宿原,我是不是特別不受人喜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