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累了一天,當晚睡得都沉。
第二天撿骨,我爸請了專門的師傅指導。
先一步在墳邊用竹席搭了棚子,又蓋上紅布,免得尸骨被陽光直射,這才能開墳。
一般撿骨都是三五年,可祖母已經死了十幾年了,因為后輩不在,無人撿骨,就一直葬在這里。
開墳的時候,一開挖,里面就有各種蟲子朝外爬。
顏色艷麗的甲蟲啊,筷子長的蜈蚣啊,還有小蛇。
搞得我們心慌慌的,幸好師傅說,這十幾年的骨,都化了,撿起來容易。
最難撿的是三年的骨,那時皮肉沒有腐化完,還得挑出骨頭上的腐肉,進行清洗。
原本興致缺缺的梁辰,對這個倒是挺好奇的,問了不少。
葬了十幾年,棺材都成了腐木。
等把木渣揀開,還得小心地剝開壽衣,清理脫落的頭發,驅趕一些蟲子。
等完全清理好后,我們就戴著手套開始撿骨。
由我爸捧著金罌,我們按師傅的指導,像是人打坐一樣,從腳到腿,到肋骨,到肩頸,到頭,一點點地往上撿。
我和梁辰是孫輩,就撿下肢。
因為腳趾骨這些細小,怕梁辰撿不好,就由我撿,梁辰就撿腿脛骨這些大的。
就在我小心地將腳趾骨撿進去時候。
梁辰隨手就抽了一根腿脛骨,跟揮棍子一樣地揮了兩下,問撿骨師傅:「這人的骨頭到底有多重啊?這爛了十幾年,應該很輕了吧?這腿骨有沒有二兩啊?」
那撿骨師傅估計沒見過這麼無知無畏的,嚇得臉色慘白,一時說不上話。
站在墳邊戴著口罩的二嬸,居然還真的伸手接過那根腿骨,在掌心掂了掂:「這骨頭輕得很,沒有二兩吧!就是傳說中的賤骨頭……」
「老二!」這次連我媽都聽不下去了,對著二叔沉喝了一聲。
我爸捧著金罌氣得臉色發青,直勾勾地盯著二嬸。
這會她倒也是反應過來了,忙將骨頭塞給我,讓我放金罌里。
而一邊的撿骨師傅卻似乎在害怕什麼,退到一邊,對著墳連磕了三個響頭,又用苗語說了好大一通什麼,拜了又拜。
這才用漢語朝我們說,按著他交代的撿好骨,送到藏骨洞就行了,他家里有事,就先走了。
跟著一邊用手摸著胸口,對著墳不停地點頭哈腰用苗語說什麼,倒退著離開。
我們面面相覷,隱約猜到了梁辰和二嬸犯了忌諱。
后面我爸媽只得一邊撿骨,一邊說著,不知者不怪,不要怪罪之類的話。
撿完骨后,按撿骨師傅交代的封好壇,由我爸捧著,我們跟著,送往藏骨洞。
那藏骨洞密密麻麻地擺滿了這種金罌,有些年月了,陰森森的看上去極為瘆人。
我們找個地方放好后,又燒了點紙,拜了幾拜,急急地就走了。
我們這些女眷就回家收拾,我爸和二叔就去把墳坑填了,再把棚子拆了,把席子什麼的給人家送回去,這樣明天一早就能離開。
大家接連兩天爬山挺累的,尤其是二嬸,回到吊腳樓,稱了體重后,一邊慶幸輕了二兩,
一邊不停地扭脖子,轉胳膊,說累得全身的骨頭都在痛,好像骨頭要裂開了一樣。
有了撿骨那事,我媽聽著只是不停地翻白眼,估計這輩子都不想跟這個妯娌一起辦事了,讓我也離她遠點。
到了晚上,我們胡亂煮了點面吃。
我爸和二叔坐在吊腳樓的邊上抽煙,兩人都沉默不語。
估計他們也沒想到,自己的親生母親,再見時,已然是一捧枯骨了。
我和我媽也靠著欄桿休息,山風吹來,隱隱地好像有人在唱歌:「三斤三,女骨內焚尸入山。四斤四,男骨抽離魂歸西。」
歌聲縹緲,像是苗語,也有點像漢語,吐字極為清晰,還是從四面八方傳來。
我們都聽得清清楚楚,都不由得站起來,朝四周望去。
可隨著這歌謠響起,苗寨里其他的吊腳樓立馬傳來了「咚咚」的聲音,像是敲梆子驅趕什麼,又像是附和著這調子。
二嬸臉帶痛色地轉著手腕骨,揉著肩:「天一亮就走,這鬼寨子,怪得很。聽上去像敲骨頭一樣,敲得我全身骨頭痛。」
我媽聽著嘆了口氣,實在是不想理她,這氣氛確實詭異,拉著我回房就睡了。
苗寨安靜,蟲鳴蛙叫,加上又累了兩天,很容易就入睡了。
我睡得迷迷糊糊的,好像又聽到了那縹緲的歌聲,人不由自主地順著歌聲走去。
想聽聽,到底是誰在唱這怪歌。
可就在我抬腳的時候,一個穿著金衣的男子,猛地出現在我面前,朝我低喝了一聲:「醒來!」
我猛地驚醒,就見我媽穿著睡衣,好像夢游一樣地朝外走。
忙一把扯住我媽,她也說是聽到了那歌謠,不由得想走。
我心頭一驚,忙拉著我媽去找我爸。
剛出房門,就見我爸和二叔一前一后地下樓。
我和我媽忙一人拉一個,顧不上其他的,反手就各是兩巴掌給扇醒。
打醒他們后,還沒來得及問,就聽到二叔指著遠處,大吼了一聲:「梁辰!」
我們忙順著看去,就見梁辰雙眼發直,已經走到了吊腳樓外面,明顯也是在夢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