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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等我開口,圣上便冷哼一聲:“看起來,將軍的記性都不大好了,甚至都不記得這毒是什麼。”
聽完這句話后,爹的臉色變了又變,從憤怒歸于灰敗。
我嘆息一聲。
他當然會記得這是什麼毒。
也必須記得這是什麼毒。
這是我從出生到及笄起,一直承受的蠱毒。
前幾日,圣上說的無需大動干戈的方法,便是讓我這個美人蠱反噬。
如若美人蠱失控,反噬給養蠱人,那養蠱人便無法再茍活。
在苗醫的幫助下,我還是做到了。
在宴席中見到父親后,他便已經難逃死劫,只不過這時才發作罷了。
我遙遙地望著依舊在垂死掙扎的父親,淡淡開口:“苗醫在當初就說過,養蠱的風險很大,反噬也不是沒有可能。”
父親的面色慘白,雙目無神地凝望著我。
在一片堪稱靜謐的夜色里,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傍晚。
在我絕食三日后,他端著那碗冰冷的湯藥踏入里屋,讓我在死與做蠱之間二選一。
就在這時,父親吃力地沖我伸手,似乎想讓我過去。
或許是憐憫他謀反不成反要死,圣上背過了身,示意我上前。
在來到將死的父親身邊時,他抬起了手,拉下我的脖頸,一字一頓。
“我當初,就不該生下你這個敗事有余的廢物。”
我的神色未變:“嬪妾也覺得,還是不出生更為好一些。”
哪怕生命已經走到盡頭,他看我的眼神也和多年前一樣。
陰狠,怨毒又瘋狂。
過了半晌后,幾個侍衛終于出面,拖走了他的尸體。
侍衛們出現的時間太湊巧,很明顯是圣上的安排。
不過,哪怕大理寺去查,也查不出這種蠱毒,只能把我的父親當突發惡疾,暴斃而亡。
圣上一路忍讓,哪怕收繳了我們之間的書信也沒有處死他,便是為了等這一天。
他不僅要兵權,更要看這幅父女相殘的圖景。
我早就知道,他不是個良善之人,人命對他而言,也許輕如草芥。
過了半晌后,我們終于回到了圣上的寢宮里。
我拿起桌上的酒壺,倒了一杯給圣上,又倒了一杯給自己,同他碰杯對酌。
在看他喝下酒后,我望了望窗外的圓月,問他今后有何打算。
既然我爹已死,他便能揭露從前我爹為叛變所作的準備事宜,肅清皇宮,整頓后宮。
見我問得坦坦蕩蕩,他輕笑一聲,繼續抿了口酒:“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削減皇后家族的權威,過段時間,我會下詔書,立你為后。”
聽了他的話,我只是勾唇一笑,看向了門口。
注意到我的目光后,圣上面色一變。
季姝出現在了門口,無甚表情地看著他,竟然像是看死人。
接著,我拍了拍手。
看起來,毒很快就要發作了。
果不其然,幾秒鐘之后,圣上踉蹌了幾步。
“朕的侍衛呢?!暗衛呢?!來人——來人——殺了這個毒婦——”
很快,他所有的話便都堵在了喉嚨里,翻倒在地,徹底不省人事。
季姝目光幽幽地看了會兒他在地上的尸首,心中不知在想什麼。
我看天已不早,便拱手作揖:“今夜的天變得未免也太快,還請皇后早日放嬪妾自由罷。”
聽了我的話,她這才如夢初醒,點了點頭,望向我的眼神沒有了從前的敵對:“本宮稍后便送你出宮。
”
望著地上圣上的尸體,我挪開了視線。
有些人,注定是不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的道理。
在入宮后,向我拋出橄欖枝的不止有圣上,還有皇后。
她本就是湘西人,在及笄后才入宮。
因為她的家姐便是早夭的巫蠱師,季姝自然明白我就是她的家姐一直研究的美人蠱。
圣上邀我入局,幫他鞏固皇位的條件是讓我做皇后,季姝卻有解開我身上毒蠱的辦法。
她允諾我,只要我幫助她,她便還我自由身。
說到底,同樣是把我當棋子,她卻明白我這輩子最渴求的是什麼。
在圣上和父親忙于爭斗時,她讓母族悄悄擴了勢力,又翻出了她的家姐曾經的醫書,在暗地里展開了行動。
同我的不對付只是我們二人做出的戲。
9
做給圣上看,也做給朝堂看,讓所有人都以為,這后宮是能在我們的針鋒相對里平衡的。
那日罰我跪,也是我們的主意。
要是行動地太慢,她的母族擴展勢力的事情怕是會被知曉。
所以,一切都要速戰速決。
在我跪昏后,圣上也想快速把權力拿在手中,便劍走偏鋒,讓苗醫把我的蠱毒用在了父親身上。
平日里,皇后想下毒卻總是沒有機會;在夜宴時,皇后已想辦法跟圣上的婢女勾結,趁著所有人都在宴會里享樂時把酒壺中的酒更換為了毒酒。
在圣上喝下毒酒前,我問了他關于之后打算的問題,也只是想讓在門口的皇后聽到他的回答。
他果真,沒有把季姝放在過眼里。
可季姝已經把人生最好的年華搭在了后宮之中。
她之所以想要圣上命的原因,不只是想在母族扶持下培養新的君王,更是因為她的三個孩子都在這里夭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