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民們則忐忑不安,這位世子殿下行事如此強硬,只怕他們今后沒有好日子過。
阿勝紅著眼安慰眾人:“咱們沒干壞事,不會受到懲罰的,昨天他們還給咱們送了糧食填肚子,肯定不會讓咱們餓死。既然餓不死,那還有啥好怕的!”
流民們想想也是。
如果真的不打算管他們,何必要送糧過來呢?
行刑完畢,樓喻回到主院。
李樹來稟:“殿下,昨日您吩咐屬下給那些匪眾戴鐐勞改,恐怕行不通。”
“怎麼?他們不聽話?”
樓喻側過臉,由馮二筆用濕潤的巾布擦拭,淡淡問。
今日觀樓喻行事,李樹心中對他敬畏更甚,恭謹回道:“咱們并無腳鐐可用。”
他也是昨晚回去后才想起。
只有官府大牢里,才有足夠的鐵制腳鐐。
而鐵,同鹽一樣,私人是碰不得的。
樓喻頓了頓,冷冷道:“那就先綁著他們,不餓死就行。”
李樹領命退下。
他走之后,樓喻呆坐案前半晌。
馮二筆擔心問:“殿下可有不舒服的地方?”
樓喻默默瞅他一眼,哇地一聲吐了出來。
第三十四章
樓喻被一顆頭追了一整夜,早上起來面色慘白如鬼,腦袋昏昏沉沉,吃飯都沒有胃口。
馮二筆見他這般,不由建議:“殿下,不如咱先回王府歇上幾日?”
等忘了那些血腥場面再回田莊。
樓喻擺擺手,取出弓箭,面無表情道:“我去練箭,你別跟著。”
言罷,大步離開院子。
馮二筆目送他走遠,心里急得團團轉,轉念一想,跑去找霍延。
“我不放心殿下一個人,你武藝高,腳步輕,跟著去不會被發現。”他嘆息一聲,“昨晚殿下翻來覆去沒睡好,我實在擔心。”
霍延:“……”
原來昨天的冷靜沉著都是裝出來的?
他有些想笑,又有些佩服,便應了這事。
樓喻獨自來到訓練場,百步外豎著幾個草靶,圓圓的,像是人的腦袋。
他舉弓搭箭,眉目沉凝,一箭又一箭,卻總是上不了靶。
那顆頭依舊懸在半空,嘚瑟地咧嘴嘲笑他。
樓喻嘴唇緊抿,掌心被磨出血也不顧,鍥而不舍地射向草靶。
有什麼可怕的!不過一顆頭而已!
他喘著粗氣,手臂酸麻,卻又抽出一支竹箭,搭上弓弦。
“腹部收緊,不要前傾,頭部往左再轉一點。”
身后傳來霍延微啞的聲音。
樓喻下意識跟著他的提示。
“靜心,凝神,”霍延不緊不慢引導,最后一字仿若驚雷裂空,“放!”
“咻——”
竹箭刺穿空氣,以奔雷之姿射中草靶紅心!
樓喻呆了呆,而后綻開笑容,興高采烈道:“我中了!我中了!”
“嗯,”霍延揚了揚唇角,“你中了。”
樓喻喜滋滋道:“我贏了,我打敗它了!”
他不怕它了!
世子殿下眉眼間皆是歡欣雀躍,仿佛完成了一樁壯舉,卸下了一項重擔。
放松之后,樓喻只覺得渾身酸軟。
他扔掉木弓,往草地上愜意一躺,雙手交疊枕于腦后,望著天邊露出一抹橘紅。
“太陽要出來了。”他喃喃道。
霍延席地而坐,扭頭看向樓喻白凈俊秀的臉,道:“他不是因你而死。”
樓喻迎上他的眼神,恰好橘紅色的光在那里留下一抹溫柔,這一瞬間,他竟有些感動,又有些委屈。
“你殺過人嗎?”他問。
霍延點點頭,“殺過。”
“幾個?”
“兩個。”
“什麼人?”
“家中奴仆。”
“為什麼殺他們?”
“因為背主。”
十五歲的少年,談及過往悲苦,神情卻寧靜平和。
樓喻忽覺鼻尖發酸。
他以前看書的時候,更多關注的是男主如何英明神武,如何絕處逢生,如何大殺四方,如何統領天下。
他看到的只有爽,完全忽略了埋藏深處的悲痛與絕望。
如今他入了局,方才真正感受到那種無力。
樓喻伸手蓋住酸澀的眼睛。
“以前的事,我很抱歉。”
身邊人沉默片刻,方道:“和你無關。”
樓喻一開始沒反應過來,半晌后才會意。
他猛地收回手,任由微紅的眼眶暴露在霍延面前。
“你什麼意思?”
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,他死死盯著霍延英俊淡漠的臉。
霍延從他眼中捕捉到一絲不可置信和茫然無措,便更加堅定自己的猜測。
他凝視樓喻眼睛:“祖父說,他曾遇到一個游醫,游醫告訴他,世上存在一種人,他們體有雙魂,一魂為主,一魂為輔,有時輔魂反主。不知殿下是否聽過?”
樓喻:“……”
這是在說他有精神分裂癥嗎?
他睜著雙眼,真誠道:“竟有如此奇事。”
男主不愧是男主,不僅觀察敏銳,腦洞還大,真是敢想敢說。
霍延對他的逃避不置可否,轉移話題:“那惡首作惡多端,你殺他是天理公道,不必負罪。”
樓喻射中箭靶,又得“知心哥哥”安慰,心里的恐懼漸漸散去。
他起身拍拍身后的草屑,迎著橘紅的朝陽,忽然問:“你想不想離開慶州府?”
這麼長時間以來,樓喻一直沒有讓霍延擔任重要職務,一方面是因為不想大材小用,另一方面是清楚霍延志不在此。
即便霍延曾說過要為他效力,可樓喻清楚他不是全心全意的,他只是為了報答而已。
倘若哪一天,霍延認為他的報答已經完成,會不會直接離開慶州府,走上屬于自己的成王之路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