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此,他可以用自由換取。
“徐工在沉思什麼?”
身后忽然響起一句問話,聲音溫潤清澈,如潺潺溪流,平靜了他滾燙翻涌的心緒。
徐勝連忙轉身跪拜:“見過殿下。”
“不必多禮。”
樓喻著一身修身短打,這幾個月身量長高不少,整個人顯得頎長挺拔,豐神俊朗。
他虛扶徐勝起身,道:“此爐只有你我二人,今日我便教你灌鋼之法。”
同百煉鋼相比,灌鋼法有一個顯著的優勢。
這種方法可以在高溫下,使液態生鐵中的碳、硅、錳等元素與熟鐵中的氧化物發生劇烈氧化反應,從而去除雜質,達到提純效果,提高鋼鐵質量。[注1]
如此便可減少反復鍛打的過程,提高生產效率。
而且這種方法簡便易學,便于廣泛傳播。
為減少制造刀劍成本,發揮各種鋼鐵性能的長處,綦毋懷文這位大師還對制刀工藝進行了改良。
他用灌鋼法煉制的鋼做刀刃,用含碳量低的熟鐵做刀背,如此一來,刀刃鋒利不易折,刀背柔韌可支撐,剛柔并濟,經久耐用。[注2]
樓喻給徐勝仔細講解宿鐵刀的制法,徐勝越聽眼睛越亮。
他是個技術成熟的鐵匠,樓喻不過稍稍提點,他便如醍醐灌頂,雀躍得差點跳起來,口中直呼:“妙!太妙了!實在太妙了!”
樓喻不得不潑他冷水:“雖然原理聽起來簡單易懂,但真正上手還需費上一番功夫。”
徐勝鄭重道:“小人明白!”
“除去我方才說的那些,還有一點至關重要。”樓喻悠悠道。
徐勝已是拜服:“請殿下賜教!”
“如何淬火,你可知曉?”
徐勝下意識想說“用水”,可硬生生憋住了,他又不傻,殿下既然指出這一點,那肯定有新法子。
他面泛紅光,等待樓喻教導。
樓喻卻只道:“你可以試試牲畜的尿液以及油脂。”
此“雙液淬火法”亦是綦毋懷文大師的成名之作。
動物尿液中含有鹽分,冷卻速度快,可使鋼更加堅硬;動物油脂冷卻速度慢,可使鋼更加柔韌。[注3]
如此一來,便可提高鋼的性能。
只是,這個淬火法的技術相當難掌握,如果時機不對,制出來的鋼刀不是過脆就是過軟。
沒有測溫、控溫,只能依靠工匠的直覺和經驗。
徐勝經過點撥,恨不得立馬開爐煉鋼,尚且不知前方有無數失敗等著自己。
徐勝獨占一爐大家都看在眼里。
一開始眾鐵匠還不敢置喙,可日子長了,其余窯爐里不斷產出新的農具,唯有徐勝那個爐子總是產出廢品,大家心里不平衡了。
憑什麼這個廢物能獨占一座窯爐?
拿著相同的錢,干著不同的事,眾人咽不下這口氣,不知怎麼的就鬧起來了。
起因是徐勝走路時神思不屬,撞上了一個人。
那人是個經驗成熟的鐵匠師傅,在慶州城里不說數一數二,但也叫得上名頭,選擇應聘這份工作,不是為了糊口,只是為了能跟官府搭上關系。
說不定管事的見他鐵煉得好,以后就能跟官府做生意了呢。
徐勝很誠懇地道了歉,那人卻不依,揪起徐勝的衣領,輕蔑道:“你要是真想道歉,就別干這行了,咱鐵匠的臉都快被你丟盡了!”
其余人圍觀過來,紛紛附和。
“是啊,徐勝,你成天出廢鐵,真不知道府衙大人為什麼都不管!”
“大人們不心疼,咱們可心疼壞了!”
“徐勝,沒這個本事就回家種地去吧!”
“徐勝……”
一聲又一聲的譏諷與謾罵鉆入徐勝耳朵,他不禁捂住雙耳。
這些天,他日夜殫精竭慮,就是為了找到一種平衡。
可他總是尋不到那個竅門,淬出來的鋼刀不是太脆就是太軟,不僅達不到殿下的要求,連鐵匠鋪里的學徒都比不上!
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沒有天賦,殿下都將新法子教給他了,他卻一點進展都沒有!
徐勝的精神狀態本就接近崩潰,被周圍一激,氣血上涌,直接暈了過去。
眾鐵匠全都愣住了,這人這麼不禁事兒的嗎?!
他們也不是壞人,見狀連忙去叫大夫。
魏思如今是工匠管事,此事傳到他耳中,他立刻趕往醫館。
為徐盛診治的是陳玄參。
“陳大夫,徐工如何了?”
魏思得樓喻重用,不僅僅是他名冊做得好,他還很通透。
他知道殿下看重徐勝。
殿下甚至還囑托過他,不論徐勝耗費多少鐵礦,都不必多管。
陳玄參道:“憂思過度,一時暈厥,不過并無大礙,讓他歇上一歇也是好事。我給他開張安神的方子。”
“多謝陳大夫。”
魏思付了診金,吩咐人看顧徐勝,立刻動身去求見樓喻。
得知徐勝被氣暈,樓喻第一反應是哭笑不得。
看來“灌鋼法”將徐勝折磨得不輕啊。
他問:“大夫說他幾時會醒?”
魏思道:“約莫一個時辰后。”
“行,一個時辰后我去看看他。”樓喻回道。
好好一個人差點被逼瘋,他實在慚愧。
徐勝仿若置身烈火之中,卻感受不到一絲疼痛。
他環顧四周,火舌如狂蛇亂舞,一點一點淬煉著他的身體。
體內的雜質慢慢被烤化,身體似乎變得更加輕盈純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