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喻桌案下的手微微握緊。
“我失眠,為何是你有罪?”
霍延毫不逃避:“殿下厭我逾越之舉,不再讓我助您安眠,是我之過。”
二人皆為心思通透之人,每一個舉動背后的深意,彼此都心知肚明。
是以,樓喻自上次按矯后不再叫霍延,霍延也就極少出現在樓喻面前。
有些話,不必說出口。
樓喻被這個直球搞得心緒狂亂,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。
內堂陷入凝滯又逼仄的沉寂中。
直到魏思來匯報工作,才將兩人從這種詭異的氛圍中解救出來。
霍延沒像以前那般避嫌退出,而是站到一旁。
似乎只要樓喻不開口,他就不會動一般。
魏思心思玲瓏,感受到內堂氣氛異常,一點廢話都不敢說,快速匯報完工作,忙不迭退出去。
踏出內堂后,他隱約聽到殿下的一聲輕嘆。
樓喻望著倔強的霍延,終究是狠不下心:“罷了,今晚你來東院。”
霍延眉心一松,“謝殿下。”
巳時初,霍延準時來到東院。
同上次不一樣,他這次依舊穿著白天的軍服,眉目疏淡,目光低垂。
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,與上次的意態風流判若兩人。
他雖然才十七歲,渾身上下卻已尋不到絲毫稚氣。
十七歲的慶軍統領,合該是這般驚才風逸的模樣。
樓喻見過不少出色的人物,卻無一人能與霍延比肩。
他終于下定決心挑開。
“霍延,我并非怪罪你,我只是精力不濟,無暇管顧其它。”
樓喻要做的事情太多了,這些事情已經占據了他太多太多的時間,耗費了他太多太多的精力。
他已經沒有空閑去談情說愛。
如果他只是因為一時新奇,或只是因為那麼一點點的心動,就貿貿然答應,那是一種不負責任。
樓喻的真誠溢于言表。
霍延聽出來了。
他眉目陡然溫和下來,凜冽的氣勢散去,唯余幾分骨子里的倔強。
“樂只君子,萬壽無期。殿下不必在意其它。”
他只是希望眼前這人,能夠長長久久。
至于其它,不曾奢望。
少年眸中蘊含著無盡的包容與溫柔。
樓喻凝視他片刻,胸腔陡然涌起一股沖動,不禁笑道:
“風雨如晦,雞鳴不已。”
他投身于風雨飄搖之亂世,慶州城外天昏地暗,雞犬不寧。
唯有霍延,能讓他安心。
不論是書中那個冠絕天下的霸主,還是眼前這個驚才絕艷的霍二郎,都給了他奮力一爭的勇氣。
霍延驚艷了他的時光。
這是毋庸置疑的。
少年世子端坐案后,光風霽月,雅人深致,所言所行雖含蓄,卻誠摯無比。
霍延眸色震顫,驚喜鋪天蓋地盈滿心間。
他半蹲下來,大著膽子,嘗試著覆上樓喻的手,接了他的下半句:
“既見君子,云胡不喜。”
他歷經虛幻的繁華榮光,一朝墜落至黑暗不公的渾濁世道中,乍見煌煌如月的樓喻,又怎能不喜?
二人皆將對方視為渾濁世道中的一顆璀璨明珠。
樓喻右手回握住他的,微微俯身靠近,抬起左手,替他理了理鬢邊碎發,笑意輕淺道:
“月出皎兮,佼人僚兮。”
這就是赤裸裸的調戲了。
霍延俊目生輝,笑答:“今夕何夕,見此良人。”
樓喻:“……”
平時沒看出來啊,霍二郎說起情話來一套一套的。
“霍統領,時候不早了。”
霍延即刻起身:“屬下替主公按矯。”
樓喻乖乖趴到榻上,閉上眼睛。
屋外庭院靜謐,屋內燭火搖曳。
肩背上的雙手溫熱而有力,仿佛帶著無窮無盡的魔力,讓樓喻漸漸沉入香甜的夢鄉。
接下來的日子,霍延每晚都會來東院助樓喻入眠。
兩人話雖說開了些,舉止卻與往常無異,但終究是有些不同了。
最明顯的是,霍延在東院吃飯的次數越來越多。
正乾三十一年夏,正值汛期。
綿州、啟州境內河流決堤,洪水淹沒無數百姓田莊,兩州境內哀鴻遍野,百姓十不存一。
朝廷卻已無力賑災。
無數難民流向其余各個州府,但大盛境內能夠收留難民的州府已經不多了。
不少州府已經自顧不暇。
聽聞洪災后,樓喻立刻召集班底,令眾人以此為警醒,加固河堤,提前預防洪水泛濫。
越來越多的災民跑來慶州,災民人數已漸漸超過慶州的承載能力。
樓喻令人引導災民前往滄州定居。
戰后的滄州地廣人稀,經過一番重建,滄州早已煥發生機。
而這些生機正需要注入更多的勞動力。
樓喻每日都要處理大量的奏報和公文,但因為有霍延的幫助,他依舊精神奕奕,生龍活虎。
在他的治理下,慶州與滄州漸漸呈現出盛世繁榮之景來。
正乾三十一年八月,桐州終于結束了膠著之戰,謝策領軍鎮壓了天圣教,卻付出了不小的代價。
他失去了左臂。
先不論謝家上下如何痛惜,皇帝自然滿心歡喜。
可好景不長,天圣教剛剛被壓下,北蠻又開始犯邊了。
說是北蠻,不過是大盛對北方諸族的統稱。
北境有不少部落,其中阿骨突部是最為強大的。
此次侵襲擾邊的就是阿骨突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