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請問,范公所著《觀慶賦》到底是真是假?”
周滿搖首失笑:“范公寧死也不屈從史明,段知府為何還要心存偏見?世子殿下從未逼迫過范公,一切都是范公自愿的。”
而以范文載的性情,他必然不會對自己的見聞夸大其詞。
段衡愣住,隨后慚愧笑道:“是我以宮笑角,自以為是。”
是他一葉障目,只看到慶王世子爭奪天下的野心,卻看不到慶州真正的面貌。
他太自負了。
本以為自己能將湖州守護成如今這番安定的光景,定不比別人差,又何必讓別人來胡亂治理湖州呢?
他將慶王世子視為狼貪虎視之人,與越王、天圣教并無不同,卻忘了,慶王世子本就擁有討伐史明、整頓乾坤的資格。
而今日之戰,更加證明了這一點。
他鄭重問:“慶軍當真不會傷害百姓?”
周滿頷首:“不會。”
他身旁跟著千余兵卒,皆大節凜然,氣沖霄漢。
段衡心知負隅頑抗沒有意義,反而徒增傷亡,遂抬首看向裘光:
“裘統領,開城門吧。”
裘光身形猛地一顫,怵目驚心道:“段衡!”
“裘統領,咱們盡力了。”
他們不能再做無謂的犧牲了。
湖州城已經成為砧板上的魚肉,他不知道等待湖州城的將會是什麼,他只能賭,賭慶軍的話是真的,賭那位世子殿下是仁慈的。
裘光痛心疾首,眼眶通紅。
卻也清楚,湖州城大勢已去。
他狠狠拍向城磚,不得不下令開啟城門。
震天雷之后,湖州駐軍和百姓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。
裘光一聲令下,城門緩緩開啟。
城內守兵和百姓,自發站在街道兩側,等待慶軍入城。
周滿依舊擒著段衡,以防萬一。
裘光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樓,立刻被慶軍押住。
片刻后,慶軍貝聯珠貫,濟濟蹌蹌,井然有序地進入湖州城。
金芒萬丈下,霍延縱馬踏進頹敗的城池,左右匪匪翼翼,講若畫一。
眾人這才看清他的面貌。
令人震驚的不是他俊美的容貌,而是他富于春秋的年歲。
霍延看一眼楊繼安,楊繼安立刻會意。
少年扯著嗓子喊:“各位鄉親不用擔心,咱們不會傷害你們的!你們現在就可以回家,該干什麼干什麼!”
老百姓面面相覷,卻強忍害怕沒有離開。
段衡笑著說:“大家都回家去吧。”
終于有人忍不住問:“慶州的軍爺,段大人和裘統領都是好人!軍爺能不能不要殺他們?”
楊繼安道:“我們什麼時候說要殺了他們?別胡思亂想,都回家去吧!”
“多謝軍爺!多謝軍爺!”
得到承諾,老百姓依依不舍地離開。
街道上只剩下慶軍和湖州駐軍。
霍延吩咐道:“李樹、周滿,你二人率兩千人暫時留守湖州。”
“是!”
他又轉向段衡和裘光。
“請二位走一趟慶州。”
其余駐軍暫時留在湖州由慶軍監管。
從湖州到慶州,得先經過滄州。
而今,滄州已經成為樓喻手底下的糧食生產基地和海貿基地。
段衡和裘光,一踏上滄州地界,便被眼前茂盛蔥郁的景象所吸引。
“有這樣的長勢,今年不愁豐收啊。”段衡由衷感慨道。
楊繼安湊到他們跟前,驕傲道:“這都是殿下的功勞!”
“你們殿下才十七歲吧?他真有這麼大能耐?”裘光不由冷嘲。
他一個手下敗將,倒是瞧不起別人來了。
楊繼安一針見血:“要是不厲害,裘統領親自守城,怎麼連一天都沒守下來?”
“還不是你們搞的小把戲!”裘光郁郁道。
要是正面交戰,自己不一定會輸!
楊繼安白他一眼:“輸不起!”
為了運輸便利,滄州城而今主干道多以水泥路為主,單是這平坦干凈的水泥路,就足以讓段衡、裘光二人驚異感嘆。
“是我狹隘了,之前竟以為范公……”段衡搖首苦笑,“若能見到范公,我定稽首告罪。”
裘光無奈:“親眼見到之前,不愿相信乃人之常情。”
畢竟《觀慶賦》里將慶州描述成天堂一般的存在,誰愿意相信?
段衡道:“就算不信文中所言,也要相信范公高風亮節。”
“我看你們讀書人就是迂腐!”裘光道。
段衡索性不再和他爭,而是找楊繼安攀談起來。
他相貌周正,氣質清和,說話又有禮貌,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。
雖為階下囚,卻不見絲毫頹喪之氣。
“這位小將軍怎麼稱呼?”
“我不是將軍,我叫楊繼安。”
“楊小兄弟,不知有沒有《觀慶賦》文稿,我想再拜讀幾遍。”
楊繼安呲牙一笑,“你還真問對人了!”
他從胸口掏出一份文稿,小心翼翼展開,不舍地遞給他。
“你可要小心點,別弄壞了。”
段衡見他雖為行伍,卻這般珍惜文稿,不由好感陡增。
“看來小兄弟也推崇范公?”
楊繼安搖頭:“我就是覺得他寫得好。”
“范公所書,自然是錦繡華章。”
“我是說,他寫的慶州城特別特別好!”楊繼安一臉認真。
段衡一愣,不由笑出聲來。
“你說得對。”
他低首仔細研讀文稿。
打破偏見后,他越讀越覺得血脈賁張、熱淚盈眶。
讀書時他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策名就列、攬轡澄清,當官后他就想著一定要砥礪清節、安民濟物。
他為官十數載,自詡恪盡職守、細針密縷,上不辜朝廷,下不負百姓,是以初閱《觀慶賦》,便覺慶王世子嘩眾取寵,為了攫取政治籌碼,竟用這等荒誕的文章哄騙天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