疤臉道人話音剛落,他身后的兩人同時以桃木劍挑起符紙,只見那兩張符紙無火自燃,紛紛揚揚的火星看得人心生敬畏,隨后被當做火種,點燃了供桌上的三炷高香。
“時辰已到!”疤臉道人徒然斷喝:“為息山神怒,舍財保平安。”
這時候,幾個道士拉著大車開始圍著廣場轉圈,每到一個百姓面前都會說一句為息山神怒,舍財保平安,那意思分明是“你要不舍財,今年必遭災”。
對于神靈的敬畏,使得百姓們紛紛拿出財物,窮苦人家咬著牙向車上扔出一串銅錢,殷實人家更不敢怠慢,大多都是足銀奉上,一些窮得揭不開鍋的,實在沒錢,連破碗耙子之類都獻了出去。
大車轉了三圈,原本空空的車板上落起了高高的財貨,竟是滿載而歸。
掃了眼收來的財物,疤臉道人拂塵再擺,他身后的三十六個道士立刻按照固定的方位盤膝而坐,口中念念有詞,遠遠看去倒也法相莊嚴,頗有一番出塵的氣勢,只是接下來的進展,就開始令人恐懼了。
“請童子!”
隨著疤臉道人的再一次斷喝,人群中被推搡出兩個半大的孩子,其中的男孩不到十歲,一身破衣爛衫,竟是小鎮里的乞丐,另一個女孩子身形枯瘦,身上的衣裙明顯偏大,本就枯黃的臉色早已變得煞白,滿眼驚恐。
“小花!”
人群里,徐言張了張嘴,鐵柱與一些半大的孩子全都失聲驚呼。
被人推上廣場的兩個孩子他們都認得,男孩是個憨傻的小乞丐,從周邊的山村流落到臨山鎮,而那個女娃正是與他們一同進山的小花。
推搡中,小乞丐神志不清,只知道留著口水傻笑,小花卻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命運,于是她大哭了起來。
“爹,娘!我不當童子,我要回家,嗚嗚嗚嗚!”
小花這麼一哭,有人在下邊忍不住說道:“祭過山神,童男童女恐怕也活不成了吧,小花那丫頭多懂事……”
“噓!小聲點,人家爹娘都沒說話,你多什麼事,惹惱了山神,我們全鎮的人都得餓死!”
“那小乞丐流落我們這里幾年了,要不是大家施舍,早就餓死了,如今為我們擋災也算天經地義。”
“聽說小花是被家人給賣了,找不到童女,張大戶家出了十兩銀子。”
“她家本來就窮,上邊還有哥哥姐姐,死一個不算什麼……”
流言紛紛,最后聽在徐言的耳朵里,猶如鬼哭狼嚎,他見過鬼,也見過妖,甚至見過黑白無常,卻生平第一次見到了更加險惡的東西。
人心!
徐道遠的目光,漸漸從廣場上轉到了身邊,看著徒弟越發鐵青的臉,老道士無聲的笑了笑。
這些年,除了飛石功夫與一些醫理之外,徐道遠并沒有教給徐言太多的東西,不是他不會,而是他不想,如今,在自己生命的盡頭,他該教給徒弟最后一份,也是他縱橫一生才最終感悟到的東西了。
呼!
廣場的東側,忽然間燃起了沖天烈焰,那座草木枯枝所搭建的怪異涼臺,著起了大火,竟是被一個道士點燃,之前還潑滿了火油。
怪異的涼臺,一旦燃燒起來,看起來好像一條火焰的通道,原來所謂的通天路,便是這條通往死亡的火焰之途。
火焰一起,小花的哭聲變得更大了,她掙扎著想要逃走,被兩個身高體大的道人架住,動彈不得,踉蹌著推向火海。
童男童女的任務,是要走過通天路,去告慰神靈,安撫山神怒火,可誰都知道,別說走過去,一旦被推進火海,那兩個孩子將立刻被燒死!
“裝神弄鬼!”
人群中,傳來一聲老者的斷喝,始終看著這一切的程家老爺子,終于開口了。
“無禮,肅靜!”祭壇上,疤臉道人臉色一沉,眼中有兇芒閃過。
“太清教義,道德通玄靜,真常守太清,你們的德在何處,你們的守在何方!”程昱須發皆張,雙手因為憤怒而瑟瑟發抖,他怒喝道:“為何老夫只看到一群野獸在啃人血肉,噬人筋骨!”
面對老者的斷喝,疤臉道人的臉色更沉,他向著人群微微使了個眼色,立刻有幾個面色不善的外鄉人開始向程昱靠近,這次抵達臨山鎮的太清教門人,掛單在乘云觀的只是一半,另一半則混在了百姓當中,為的就是應付這種突發局面。
“德在我心,守在四方。”疤臉道人淡淡一笑,道:“老人家,你只看到童子過天路,為其悲苦,又何曾看到數月之后,臨山鎮蝗災四起,浮尸遍地?終究是目光短淺。”
一代宰相,被人說成目光短淺,程昱只覺得心口一悶,身子立刻向后倒去,要不是有下人急忙攙扶,這位老人必然摔倒。
既然能成為宰相,度量絕非如此,程昱不是被人給氣的,而是剛才忽然有人從他面前擠了過去,看起來好像是個看熱鬧的,可實際上,那人在經過程昱身邊的時候,暗地里朝著老人的心口打了一拳。
“爺爺!”
程林菀大驚,急忙撲到近前,好在老人雖是文人,可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,身子骨極其硬朗,挨了一拳倒也沒有大礙,程昱看了眼自己的孫女,被下人扶起來之后不再開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