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還好,去了趟天北,整天好吃好喝,就是回不來。”徐言咬著梨子,隨口說道:“好不容易回來了,也就不走了,這次來接三姐去我那洞府長住,我們姐弟也算團聚。”
“知道孝順姐姐了?”梅三娘哼了一聲,瞥了眼對面的青年,道:“修行者的洞府一窮二白,要下人沒下人,要金銀沒金銀的,跟和尚廟有何區別,我才不去。”
“那是別人的洞府,你弟弟的洞府里什麼都有,不僅有下人,還有一群小螃蟹呢,花園樓閣亭臺小橋樣樣不缺,如果三姐煩悶,可以找海大鉗,那家伙是個人肉沙包,打不還手罵不還口,很有趣。”
“這天下,要變了是吧,我都知道。”梅三娘現出溫和的笑容,道:“紅月來找過我,要帶我走,被我拒絕了,她沒說緣由,但我能猜到,一定是有天大的劫難就要來臨,凡人躲不過,也逃不掉,是吧。”
徐言無奈地抽了抽嘴角,點點頭,沒說什麼。
“擋得住就去擋,擋不住就遠走高飛,千萬別遲疑。”
抓著徐言的手,女人笑著說道:“自從被掠進元山寨,三姐就不怕死了,你不知道,當年我始終藏著一把剪刀,在你沒來元山寨的時候啊,三姐每天夜里都想扎破自己的心窩,雖然看不到,但我能感覺到黑白無常每晚都會出現,就在我身邊盯著我,等我自盡,好帶著我的魂魄去地府。”
“還好你這個小道士也被抓進了元山寨,三姐才放棄了自盡的打算,從我們毒殺了元山匪那天開始,三姐的這條命就算賺來的,如今多活了幾十年,早就夠本了,聽三姐的話,如果劫難當頭,萬萬別逞強,只要你活著,比什麼都強……”
看得出梅三娘決意留在京城,留在凡間,徐言沉沉地嘆了口氣,點點頭,同意了梅三娘的決定。
屋子里的氣氛有些壓抑,徐言散去心頭的一絲不忍,打趣道:“我能看到無常,至少現在它們沒來找你,三姐應該還能活個幾十年才對。”
“哪有人能看到無常,別瞎說,就算看到了也裝作沒看到,不吉利。”梅三娘蹙眉埋怨著,喚來下人準備酒宴,她要為弟弟接風洗塵。
“長帽紙衣,其實黑白無常沒什麼可怕,至少那二位最守規矩,人要不死,人家可不會強行來索命。”
姐弟之間的敘話,讓徐言想起了當年經常能看到的兩位無常,說話間酒菜被鋪了滿桌,陳年的好酒端上了三壇,封蓋一掀,立刻滿屋酒香。
端著杯盞,徐言的嘴角始終帶著淺淺的笑意,好像仍舊沉浸在回憶當中,只是沒人發覺,他眼底出現了一股無法抑制的驚容!
鬼差……
被梅三娘觸動的思緒,讓徐言想起了當年與伙伴們進山抓兔子的時候,他在道觀外駐足回首的一刻。
……
時間仿佛逆流到三十年前,正在后院里忙碌的小道士抹了把汗水。
道觀的圍墻上,探出了幾個小小的腦袋,以鐵柱為首的孩子們在墻頭上喊著去打野味。
兔肉香甜,小道士的肚子跟著叫了起來,于是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,回屋取了小鏟大餅,還在手腕上纏了一圈紅繩,這才跑出了道觀。
小道士嘴饞,正是半大孩子的年歲,肉食總也吃不夠,不過打野味的時候,小道士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,那就是尋找野山參。
老道士的身體不好,需要山參吊命,小道士孝順,自從發現了黑白無常的出現,他時常會去深山來尋參,有時一去兩三天。
道觀外,其他的孩子們早已跑遠,小道士的腳步則慢了下來,回頭望去,道觀門口的兩側正站著兩道影子,長帽紙衣,一黑,一白,正是鬼差黑白無常。
小道士的目光與如今的徐言重疊了起來,端著酒杯的手,微微抖動了一下,眼神里亦如當年帶著悲意,卻多出了一份古怪的震驚。
“三姐,無常索命的時候,它們會不會背對著將死之人……”
聽徐言說得古怪,梅三娘夾了一塊魚肉放入對方的碗里,道:“無常索命哪有背對著人的,背對著別人那叫開路,有資格讓無常開路的恐怕只有地府的閻王爺了,當然是正對著將死之人,人家鬼差還要套走魂魄呢,背對著怎麼下手啊。”
“是啊,背對著怎麼動手索魂啊……”
徐言的嘴角動了動,表情變得麻木而呆澀,輕語間杯盞脫手,酒水灑了一身。
梅三娘驚呼了一聲,不知為何徐言變得如此茫然,剛才還好好的,這是犯了什麼失心瘋?
沒人知道徐言此時的震驚其實是來自鬼差。
因為他清清楚楚的記得,當年站在道觀外駐足回望的時候,那黑白無常就站在乘云觀的門口,一左一右,無聲無息,背對著道觀,面朝著自己……
第830章 我不是魔
年少時的無知,讓徐言忽略了一個驚人的真相。
時常出現在道觀外的鬼差,其實不是來索老道士的命,而是來索他徐言的命!
但凡將死之人,都會引來鬼差,黑白無常只會面對著將死之人,絕不會將后背對著即將死去的生靈,這一個微乎其微,最易讓人遺漏的真相,直到過了三十多年,才被徐言看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