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是整條隊伍中唯一一個混血種。
魯狄能感受到四周若有若無投來的目光,藏著隱隱的排斥,他面無表情,直視前方,仿佛心如止水,渾不在意,實際心里盼望下一秒懸浮公車立馬到站,讓他不用再忍受這種被人圍觀的待遇了,就像動物園的動物一樣。
魯狄今年已經六十三歲,以歌朵拉人的壽命來說,剛好人到中年,他是一名大集團職員,資歷很老,收入頗豐,按理來說,他在社會上理應擁有中產階級的地位,然而他的外貌卻給他帶來了無處不在的潛在阻力,他知道,自己目前的職位基本是極限了,不會再升職了。
每天他最討厭的就是出門上班,不是因為工作辛苦,而是因為上班意味著自己必須進行社交,要忍受各種各樣的異樣目光。每一天他都在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,但臉上不能表露出任何的情緒,無數次半夜驚醒,他都會在黑暗中呆坐,想著干脆辭職吧,何必作踐自己呢。
可每次看到身邊沉睡的妻子,魯狄都會打消這種念頭。
他的妻子是一位美麗的純血種,當初妻子不顧家人反對,嫁給他這個混血種,給他生了兩個孩子。結婚多年,妻子的家人依舊對他冷眼相待,而妻子很少抱怨,為了家庭,魯狄不敢辭職,只能讓焦躁與厭煩在一根煙燃燒的時光中沉默而寂靜地發泄出來。
于他而言,生活是一潭死水,像是每日重復播放的灰色默片,只有回家看見妻子與孩子笑臉的瞬間,才會重新擁有色彩與聲音,魯狄對未來已經不抱期待,看不到前路其實是美好的,可怕的是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生活。
魯狄自嘲一笑,這時,背后兩個人忽然聊了起來,對話也傳到了他的耳中。
“你聽說了嗎,前段時間黯星領袖落網,宣告黯星組織徹底覆滅。”
“這都過去半個多月了,我當然知道。”
“嘿嘿,有報道說,黯星領袖的審判已經結束,被關進了虹光監獄。”
“這我倒不清楚,和我說說……”
聽著身后兩人故意為之的聊天,魯狄只能裝作聽不見。
因為黯星的存在,混血種遭受了更多的非議,在黯星組織覆滅后,不止一次有純血種在他面前有意無意提起黯星,仿佛這是一種挖苦諷刺。
魯狄并不認可黯星的理念,他這種向往安定的混血種,甚至厭惡黯星的行為,但在純血種看來,似乎每個混血種都崇拜黯星,黯星覆滅等于是混血種的失敗,于是他們可以擺出勝利者的姿態,揚眉吐氣。
就在這時,遠處的高樓之間,升起了一片虛擬屏幕投影,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。
虛擬屏幕上出現塞勒五世的身影,他面對著鏡頭,一臉嚴肅,正襟危坐,仿佛有大事要宣布。
同樣的一幕,在歌朵拉每一顆殖民星球的城市出現,官方向全文明發布公告。
萬眾矚目之下,塞勒五世緩緩開口:
“今天,我代表歌朵拉政府,宣布一件重要的決定,為了避免再次出現黯星的悲劇,我方決定接受紫晶文明的幫助,用非常規的手段處理我們長久以來的血統歧視問題……”
塞勒五世聲情并茂背誦早就寫好的稿子,長篇大論,將情況描述為紫晶文明主動施以援手,他深思熟慮后決定接受幫助,美化過言辭,盡力減少民眾的排斥感。
然而所有歌朵拉人還是被這則新聞驚呆了,鴉雀無聲。
直到新聞結束后幾秒,無數人才如夢初醒,爆發出響徹云霄的嘩然聲。
“太突然了吧,完全沒有預兆!”
“這是要給我們洗腦!”
“憑什麼非要扭轉我們的觀念,自由意志不容侵犯啊,塞勒五世瘋了?”
“會不會有后遺癥啊?”
“這是紫晶文明的意思?說不定可靠。”
四周的歌朵拉人七嘴八舌談論,反應各不相同,但基本都以驚愕與不滿為主。
魯狄沒參與討論,他瞪大眼睛,滿臉不敢置信。
這一刻,他只覺得麻木已久的心臟仿佛重新注入了活力,砰然跳動。
自己死水一般的未來仿佛裂開了一條縫隙,透出了劇變的曙光。
……
這一天,歌朵拉各行各業的人脈網動員了起來,從各個渠道打聽政府的意思,人心惶惶。
沒人愿意別人篡改自己的想法,哪怕是一件有利于集體的大好事也不行,個體意愿如預料般產生了反彈,但塞勒五世許諾了補貼、許諾了減稅,許諾了接受“歧視改造”計劃后各種各樣的利好,可就是沒有給民眾拒絕的選項。
網絡上吵翻了天,現實中的抗議游行團隊也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,塞勒五世的計劃引起全社會的震動,但他一意孤行。
有紫晶介入,內部阻力被強行壓了下去,龐大的政府機器按照他的意愿運作了起來。
社會的上層階級基本由純血種把控,這些人擁有著龐大的勢力,多數是頑固派,事先也一樣沒收到任何消息,雖然他們厭惡塞勒五世的計劃,但沒有立即跳出來反對,而是沉住氣觀察局勢,于是外部阻力也沒有加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