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敢倒。
我就敢喝。
老司理看著我:“小蘇,什麼味道?”
我回道:“甜!”
老司理微微頜首:“同樣為徽州炒茶,當年老夫在金大請小蘇喝,你說苦,現在卻說甜。小蘇,你已經不是闖金陵竄貨場的那位小伙子了。”
講完之后。
他給自己也倒了一杯,同樣一飲而盡。
我回道:“你也不是當年那位假意行靈官拜退禮的教授。”
老司理長吁了一口氣,神情凄然,音調似乎蒼老了十歲,嗓子略帶沙啞。
“今日除下棋、喝茶之外,老夫還有一副字,一直珍藏在盒子里,作為送你的隨手禮。我雖然每日帶著它上山,但本以為它會永遠送不出去,老夫真的小看小蘇了。”
“哎……老嘍,這個世界不屬于我嘍。”
我瞅了瞅石桌
一個檀木做成的木字畫筒。
里面字畫是什麼我不知道。
但看來他早有預感,我一定會找到他,每天上山,茶、棋、字都隨身攜帶,等待的就是今天終審判決的一刻。
我回道:“卻之不恭。”
此時。
天空突然一聲霹靂。
銀蛇飛舞。
大雨毫無預設地傾盆而下!
老司理從石凳上站了起來,背對著我,眼睛望著山澗,閉上了雙眼,任暴雨澆身,腳開始微微地抖動,手有節律地一拍一拍大腿,開始陶醉地哼唱起來。
“……想關某威震華夷英雄漢,憶往昔百戰沙場勇無邊,試鋒芒虎牢關前戰呂布走單騎刀斬六將過五關……”
銀發濕透。
唱腔悲涼。
《走麥城》唱詞!
老司理今天已逃無可逃!
我從石凳上緩緩起身,水霧入心喉,雨侵潤雙眼,但心緒無比平靜,目光愈發蕭殺。
該了結了!
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落幕
正當我準備動手的時候。
突然見到老司理的身體顫顫巍巍,似乎正在極力穩住自己的身形,原本蒼涼但有韻味的京劇嗓音,變得更加嘶啞,慢慢的竟然開始唱不出來了,只剩下嘴巴在一張一合。
他的鼻腔、嘴巴、眼睛、耳朵開始往外溢出大量的血。
血與雨水交雜。
從頭部淌下,滑過中山裝,淌過褲子,開始流落在地上。
地面的血水四散暈開。
如同一副美麗的潑墨畫。
他選擇了自了!!!
剛才我喝了一口茶。
他也喝了一口茶。
但他在喝茶的時候,將之前茶杯里的茶湯給倒了,轉過身去,用旁邊的水清了一下茶杯,再從茶壺里倒出新茶湯來喝,喝完之后,他說話的聲音頓時像老了十歲一樣。
毫無疑問。
東西就在他轉身清杯子的時候故意放的!
這選擇讓我詫異無比。
老司理是罪惡之身,但他是一代梟雄,竟然會選擇這種方式了結自己,維護最后的尊嚴!
我站著沒動,任憑雨水澆身,冷冷地瞅著眼前這副超出預設之外的場景。
一曲《走麥城》!
老司理借喻自己為陷入絕境的關二爺,為自己高歌送葬!
拋去身份不正,他是符合這曲子的。
在相柳,老司理在海老賊一人之下、萬人之上,很二爺!
幾十年的古玩江湖摸爬滾打,設局破局所向披靡,很二爺!
身后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。
“……殺顏良誅文丑不費吹灰力,屠秦琪戮蔡陽只在反掌間,單刀會東吳千軍心驚膽戰,淹七軍北魏萬馬魂魄歸天……”
回頭一看。
夏禧來了!
他渾身被雨澆得濕透,身上、鞋子上全是泥。
顯然是從外地匆匆忙忙趕過來。
這也很夏禧!
以他的智商,無論我怎麼隱瞞自己的目的,夏禧是有能力發現破綻的,他趕過來是預料之內的結果,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,但這確實有點太快了!
這也是我之前雖然發現了種種疑點,但一直強忍著讓老司理這顆腫瘤繼續存在的原因,更是我一接到三黑子打來的電話,瘋了一樣往甘孜奔襲的原因,因為我必須要搶在夏禧的前面。
夏禧神情無比痛苦,走得并不快,一步一步,嘴里的唱腔開始變得嗚咽,眼睛泛紅,流出了淚。
淚水伴隨著雨水。
顯得他臉龐一陣迷蒙。
老司理聽到了聲音,轉過頭來,見到了夏禧,咧嘴笑了。
由于他牙齒上全是血,笑起來非常瘆人。
夏禧淌著淚,走了過去,雙手顫抖,扶著老司理的肩膀。
“……且待關某,破重圍搬救兵……”
唱到了這一句。
夏禧已經哽咽到徹底唱不下去,整個人情緒處于崩潰的狀態。
破重圍只是唱一唱而已。
英雄如關二爺,麥城之敗尚且被斬,更遑論如此罪惡的老司理!
老司理無比艱難地伸出了手,輕輕地放在夏禧地臉龐旁邊,滿臉慈愛。
這神情騙不了人。
一種父親臨終前對兒子的萬分不舍和無限疼愛。
老司理的嘴巴一張一合,似乎想說話,但他的嗓子已經被藥侵蝕太嚴重了,連續張了幾下,沒說出來,到最后,他似乎用盡了全身最后的力氣,講出了幾個字。
“小夏……這局……你贏了……”
夏禧哽咽著回道:“我贏了,但也輸了……”
老司理笑了笑,替夏禧抹了抹眼淚。
這對白非常詭異。
當時我不明白是什麼意思。
直到后來。
我才知道了其中的含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