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奔只覺李瑕嘴里許多新鮮詞匯,但大概的意思卻能聽懂,頗受觸動。
李瑕說罷,看向鮑三,又道:“你也聽明白了?抗蒙是第一要緊之事,莫再嘀咕楊奔。”
“小人明白,但小人就沒嘀咕他,只跟伍兄弟說過。”
楊奔心知有些誤會鮑三,卻也不道歉。只向李瑕鄭重抱了抱拳,道:“縣尉若帶我抗蒙,我承諾不會上報你”
“閑話少說,時間緊。”李瑕擺了擺手,“你們調整好心態,我便開始布置任務了。”
“是!謹聽縣尉吩咐”
“高年豐,你在大理呆不了了,往后跟著我。”
高年豐心中極不舍高瓊,但實在無奈,只好抱拳道:“是。”
“我們這次搶的糧草被大火燒了,但之后楊淵北上會帶糧草,我們吃他的就行”
天光將近之際。
楊淵遠遠望著剛剛撲滅了大火的龍尾關,喃喃道:“高瓊太可疑了啊。”
名叫“趙敬檀”的副將問道:“何事可疑?”
“我們追了那支宋軍這麼久,連影都沒見著。高瓊才幾個人?麾下硬湊也就湊一兩千人,其余都是民壯,卻先是殲滅宋軍,又攀蒼山躍城順利至此假。”
趙敬檀也是世家子弟,有些氣,負手道:“高氏這個嫡長子素來有賢之稱,或能做到也不足為奇。”
“賢個屁,也先將軍被他救了,信任他罷了。”楊淵眉頭緊鎖,踱了幾步,又道:“今夜,我本想派兵進龍尾關。你可知他是如何說的?”
“如何說?”
“說怕我誤事,又讓宋軍逃脫了,先也將軍這才命我們原地待命,他這是要做什麼?”
“搶功?”
楊淵深深看了趙敬檀一眼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。
自己這個副將也太傻了一點,到現在還看不出不對來。
他長嘆一聲,踱了幾步,喃喃道:“我得盡快見到總管才行”
話音未落,只見兩個蒙人策馬而來,稱是也先又召楊淵過去。
趙敬檀看著楊淵的背景,冷笑一聲,低聲自語道:“蠢材,還敢過去?還想著見到總管?要麼裝糊涂,要麼先下手殺了高瓊。不敢動又嘀嘀咕咕,等死吧你”
果不其然,楊淵前腳才出營,也先立刻派人來解了他的兵權,接管了這支大理軍
楊淵進到也先的大帳里,赫然便看到段興智的頭顱被放在案頭。
之后,一個個證據被呈上來,直指段興智意圖聯絡宋人、反叛蒙古。
最關鍵的是,因段實欺瞞過也先,也先馬上就相信了一切是段興智指使。
楊淵久在段實麾下,自是被也先視作叛逆。
他大駭之際,沒想到竟是高瓊開口保了他。
“也先將軍,我反倒認為楊淵是不知情的。試想,楊淵若真追隨段氏兄弟反叛,段實豈會支開他?段興智也該命他領兵響應才是”
楊淵愣了愣,抬頭看向高瓊,一瞬間都懷疑是否自己想岔了,高瓊真是忠于蒙古、勤勉任事的大忠臣?
也先聽了,倒也覺得高瓊說的有理。
但在他眼里,楊淵叛與不叛,都是個廢物,哪怕不殺,他也不會再放其領兵。
而讓高瓊詫異的是,楊淵竟是主動請纓前往哈拉和林,覲見大汗稟明大理之事,并請示新任大理總管的人選。
高瓊正中下懷,一時也不搞不清楊淵是聰明還是傻,順水推舟在也先面前幫著說了兩句,讓其戴罪立功
去哈拉和林千山萬水,路途遙遠。
但對此時的楊淵而言,卻不是壞事。反而有些因禍得福的感覺。
一則,高瓊雖幫忙說情,但誰知他暗地里是否會痛下殺手,先避一避也好;二則,覲見大汗也是難得的大好機會;三則,可干預下一任大理總管人選
楊淵都覺得高瓊簡直是在對自己示好。
難得也先信重高瓊,這人做事確實是面面俱到。
帶著這些心思,楊淵在六月初二踏上了北上的道路。
他帶了五百余人護衛一眾官員,又有高瓊派遣的八百民夫幫忙運送糧草與貢品。
隊伍中還有段興智的頭顱、有也先派遣的信使帶著交趾的降書。
他們將走靈關道往成都,在成都見過都元帥阿答胡,再過劍門關到利州見汪德臣,由汪德臣遣人送至陜地,之后北去哈拉和林。
肩輿被抬上山頂,高瓊坐那,看著那支隊伍遠遠而去。
良久,遠處的黑點消失在群山之中,視線里只有青山,以及天邊的云卷云舒。
高瓊雙手垂著,動也不動,如老僧入定一般。
他在回想著李瑕來的這一趟。
這一趟,攏共只殲滅一千二百余蒙軍,最大的一仗還是靠烏撒部的埋伏。這人數還遠不及這兩年蒙軍死于瘴氣中的人數。
大理的形勢似乎沒有太大的改變。
但高瓊心里明白,不同了至少,他已有了信心,有了方向。
蒙軍哪怕死于瘴氣、酷暑,也要渡過大江、翻過高山征服大理,這種兇悍給了大理人無盡恐怖,視他們如神兵。
這才是最可怕的東西,比人數重要太多太多。一個蒙古人就能驅趕成百上千的大理人。
李瑕破開了這種恐懼,不到千人南下,來回穿插,擒殺大理總管段興智。
那麼,若有朝一日,有萬人來、有兩三萬人來,又是何等聲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