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沒想到,張文靜沒扮成婢子,反而扮成了護衛。
張弘道看了一眼案上的茶杯,惱火地問道:“李瑕人呢?”
“李瑕?”
“休要再瞞我,當我看不出嗎?”
張文靜隨口“哦”了一聲,道:“正好遇到他了嘛,聊了兩句。”
“沒又被拐走算你運氣好。”
“他若要拐,當初又何必放了我?在山東棗園時他亦能拐了我。”
“夠了。你個蠢丫頭,他是宋人細作,回頭傷著你,或是占你便宜……”
“人家是謙謙君子,從未害過我一個小女子,亦未想過利用于我。如此磊落人品,可比五哥要有風采。”
“風采?一個死騙子,死瘋子。”張弘道愈發不悅,深吸幾口氣,問道:“你是如何找到他的?”
“五哥又是如何找到這里的?”
“李瑕每次現身,必登高瞭望、觀追兵動向。鹿邑陳摶塔、開封開寶寺塔、微山,次次皆如此。今日他挑出這麼大亂子,要看我如何布置人手應對,必會再登高樓。”
張弘道走到窗邊,望向遠處的香陽樓,繼續道:“香陽樓附近多是兩層小樓,適合觀測的高樓唯有兩座,兩樓之中,此樓更方便逃走。”
張文靜抿了口茶,道:“有道理。”
張弘道皺眉道:“我自覺反應還算快,李瑕看到我來了、提前逃走亦在意料之中。你竟能比我更快找到此處?”
“我比五哥更了解他。”張文靜道:“五哥等出了亂子才想到他會現身,而我只打聽到五哥要去香陽樓會客便猜到了……何況,他并不躲著我,見我來了不跑,自然能見到。”
“他逃到何處了?”
“不知。”
張文靜說著,眉眼一低,神色黯淡了許多,看著天邊的云彩,心頭又抹上了少女的愁思……
~~
云岫客棧。
白樸經歷了這日的一場混亂后十分疲憊,回客棧之后也未讓店家送來熱水,獨自回了客房。
才點起燭火,忽看到眼前有一個人影。
白樸嚇了一跳,幾乎要喊出聲來。
“白先生莫慌,我沒有惡意。”
“你是誰?”
“不妨猜猜?”
白樸端著燭光湊近看了,只見眼前人一身青袍,臉上有三縷長須,相貌清俊,一派名士風范。
“你便是李瑕?”
“白先生覺得我扮得像你嗎?”
“不像。”白樸苦笑道:“我是落魄潦倒之人,遠無這般豐神俊郎。”
“劉忠直沒見過白先生。”
“年紀也不像。”白樸道:“你雖貼了長須,但脖頸上沒有皺痕,不是三十歲的人。唉,看人年歲,要看脖頸啊。”
“受教了。”
可惜,該受教的劉忠直已經死掉了。
李瑕揭下粘的長須、揉了揉臉,恢復了原本的面容,拱手行了一禮。
“晚輩李瑕李非瑜,見過白先生。”
白樸嘆息一聲,不談別的,先是問道:“聽聞你與韓家伯父有所來往,他家人可好?”
“韓老精神還好,以寧兄多病,近年一直在調養,日漸好了。”
“阿鸞姐呢?”
“晚輩從未見過她,多年前便過世了。”
白樸呆滯了一下,有些傷感。
“伯父前些日子還在念叨,他當年未護住長兄留下的孤女,引為畢生憾事……我又要如何與他說……”
“白先生節哀。”李瑕道:“以寧兄與元氏有一女,名叫‘巧兒’,今已有十四歲。”
“巧兒?她可有隨你來?我能帶她見見伯父?”
“并未隨行。”
白樸嘆息一聲,苦笑道:“讓你見笑了。我等亡國遺民,一朝失散便是畢生難得重逢……”
“晚輩理解,韓老也常念叨,覺得愧對遺山先生。”
李瑕說著,又行了一禮,道:“此次冒用白先生名諱,還牽連到了先生,晚輩自知無禮,深感歉意,請先生恕罪。”
白樸擺了擺手,道:“你立志抗蒙,我不過一無用書生……你能用我名字,豈談怪不怪罪?”
他既擺明了這種態度,李瑕便安心坐下來。
“非瑜今夜來,可是有事相商?丑話說在前頭,我雖不仕蒙古,卻絕不通弱宋,更不會妨害張家。”
“是,人各有志,晚輩絕不為難白先生……”
~~
張弘道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的開封城,疲倦感壓得人透不過氣。
殺了劉忠直不是一件小事,他甚至還未想好要如何掩遮。
張柔、靖節都不在城中,也只好去問敬鉉。
“太寧先生如何看待此事?”
書房中燭火搖晃,敬鉉的老臉也布滿了愁容,嘆道:“李瑕所做作為,無非是告訴我等,若再扣著楊果不放,則為張家引禍……將這小禍害早送走早了結罷了。”
“他捏著張家這麼大的把柄,就這麼放了?”
“能捉得到自是好,但既捉不到,便作捉不到的打算為妥。”
聽著這些“順勢而為”的話,張弘道深感挫敗,再次想到了張文靜為李瑕傳的那些話。
敬鉉道:“若不攔著,待李瑕接楊果過淮河,事情便是史天澤任命的壽州知事叛逃了,此為史家之罪責。而再讓李瑕攪動是非,可就成了張家的大罪。”
“如何保證李瑕遂了心意之后能放過張家?這次放過他,下次便要變本加厲。”
敬鉉道:“眼下當務之急乃善后劉忠直之事。莫忘了,塔察兒才掌兵權,便急不可耐攻宋,此戰必敗。此時大帥若讓人捏了把柄,萬一戰敗的罪責被推到頭上,如何是好?因小失大吶。”
這些道理,張弘道聽得懂,悔不該當初殺額日敦巴日,竟是越陷越深。
敬鉉話鋒一轉,又道:“當然,五郎之思慮亦有道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