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余年間有多少英雄事?
僅李瑕聽聞的便有孟珙滅金、趙葵兵出河洛、賈涉經營山東、余玠鎮守川蜀俱讓人惋惜。
易士英不知如何回答,默然半晌,搖頭苦笑道:“我聽聞戰報,亦是苦思數月,但想來,蒲帥便是換我守箭灘渡,亦是守不住。”
“不知朝廷對劉整如何處置?”
“蒲帥已上書請罪,攬下了過錯。幸而,成都之戰非無戰果,斬殺阿答胡、遷十余萬人口,算是不幸中的萬幸。”
易士英緩緩扇著火,又道:“如今凌霄城已筑成,我欲遷五千人上山屯田,非瑜意下如何?”
“好,我回縣之后便安排。”李瑕道:“再送些糧食與物資上山,馬上要過年了,山上軍民也該過個好年。”
易士英爽朗大笑。
他雖是官,但久在行伍,自不是婆婆媽媽的性子。
“如此,老夫那兩卷兵書便值了太值了。”
李瑕亦笑,真心喜悅。
說笑過后,易士英拍著膝頭,眼中有喜色,亦有憂愁,問道:“非瑜對接下來的戰事如何看待的?”
李瑕笑容斂去,認真地回答起來。
“我敢斷言,明歲蒙軍之攻勢必更凌厲,戰事之規模將遠勝往年”
===第400章 推論===
搭在火爐上的水壺看著有年頭了,水燒開后咕咕作響,水從破裂的壺蓋上濺出。
易士英緩緩扇著煙氣,徐徐問道:“非瑜因何敢說斷言二字?”
李瑕沒有馬上回答,反而道:“我辛苦從北地帶回來的情報有數十冊,記載了二十余年間蒙古國諸事,可惜朝中少有人肯細看。”
“非是不肯看。”易士英道:“而是未到我等手中。”
這句話李瑕聽得明白,那份情報他交給了丁大全、賈似道。
丁大全無心理會這些,賈似道雖拿了情報,卻也不會整理給別的官員因為黨爭。
李瑕懶得多管朝中黨爭,他已接回了楊果,不再害怕北面的線人身份泄漏,于是將當初得到的情報、加上他記憶中的歷史信息,給易士英分析起來
“之所以敢斷言,是對蒙古形勢的推斷。二十余年間,蒙古人內斗也十分激烈。成吉思汗鐵木真死后,汗位由窩闊臺繼承。窩闊臺先是聯宋滅金,后大舉南侵。。
當年,川蜀戰場,蒙軍西路統帥是窩闊臺的次子闊端,闊端攻破成都,屠戮我大宋子民以百萬計。
京湖戰場,蒙軍中路統帥則是窩闊臺的三子闊出。闊出是窩闊臺最喜愛的一個兒子,也是他選定的汗位繼承人。
但就在端平三年的京湖戰場上,發生了一件事。”
易士英沉吟道:“江陵之戰?”
“是,闊出在襄陽病死了。”
“非病死。”易士英道:“乃被我大宋將士飛矢擊傷, 不治而亡。”
李瑕道:“嗯,情報上說闊出是病死的。”
易士英抬頭望向窗外, 目光中帶著追憶。
“端平二年起, 蒙軍連破襄陽、隨州、郢州、德安等地, 京湖防線千瘡百孔。危難之際,是孟少保以一己之力扭轉戰局, 江陵之戰、黃州之戰先后大勝,收復襄樊,退敵于夔州、兵出川蜀, 可謂力挽狂瀾”
追憶之后,易士英道:“闊出該是死在江陵之戰,可惜只中亂箭,未能檄首。”
李瑕近來發現蒙古國有一個德性,每有大將戰死, 戰報上永遠都是說死了, 或喝酒喝死的, 或水土不服死的。
比如成都之戰,蒙古國傳遞給各方世侯的消息都是“會阿胡答、阿卜干死”, 仿佛是“正好阿胡答、阿卜干死了, 所以這戰打成這樣”, 只有仔細打聽的人才知具體經過。
也許蒙宋這段歷史之所以不為后世人熟知, 一定程度上也與蒙人修史語焉不詳有關。
“接著說吧。”
“闊出之死看似平靜, 其實已埋下了蒙古汗位之爭的種子。”李瑕道:“窩闊臺闊出死后, 一心將汗位傳給闊出的兒子失烈門,那一年,失烈門還只是個很小的孩子。”
“嫡孫?”
“蒙人不講嫡庶,窩闊臺有六個皇后,長子貴由、三子闊出都是其六皇后所生。”
易士英嗤道:“蠻夷。”
“情報上稱這六皇后為乃馬真后,乃馬真想要立長子貴由繼位, 但窩闊臺為了孫子的汗位, 將貴由派去西征,這便是長子西征了。”
李瑕說著,搖了搖頭。
他以往便聽說過“長子西征”, 知道這一戰蒙古人橫掃歐亞大陸厲害是真的很厲害。
但仔細想過后,反而覺得窩闊臺把貴由、拔都、蒙哥、不里這一群黃金家族的長子全派出去, 只怕不是為了“打擊東歐列強、震懾西歐”, 也許只是為了保證孫子繼位而已。
“后來, 窩闊臺喝酒喝到中風而死, 乃馬真并未將汗位給失烈門, 而是她自己攬權稱制”
“婦人稱制?”
“是,她主政蒙古國四年有余,待貴由西征歸來,方才將汗位傳給長子。但,貴由稱汗后,依舊是由她垂簾聽政。”
“蠻夷。”易士英再次評論道。
李瑕道:“蒙古汗位不僅由大汗指定,還需經過大朝會推選。當時,拔都拒不參加大朝會推選貴由。”
“拔都是誰?”
對于易士英而言,蒙古國太遠,孛兒只斤氏子孫也太多了,沒有情報來源,實在是認不全,何況拔都一直是在蒙古的西線作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