紐璘一次次地告訴車里, “攻這樣的險要之地,要徐徐圖之。”
車里其實不急,反而覺得紐璘表面上看著冷靜,其實還是帶著給兒子報仇的私心。
攻云頂城的理由有那麼多, 但最根本的,還不是因為李瑕就在山上。
不過紐璘還是顯得很慎重,一遍遍地分析著。
“去歲我太急了,只想先擊敗蒲擇之,沒耐心在云頂城久耗,召降姚世安、派都剌趁夜攀山偷襲,反而露了破綻讓李瑕捉住。這次不同,我們有時間,宋人有句老話,叫‘愚公移山’,把云頂山鏟平了,也要殲滅這些宋軍。”
車里連忙應道:“都元帥說得對,這些宋人也是奇怪,統兵的張實是個大蠢貨,反而是個小知縣每次壞我們大計,該先除掉他。”
紐璘懶得聽這些馬屁,目光又落向眼前那高聳的山。
今日天氣不錯,終于出了大太陽,蒙軍的砲車拋出尸油火球,砸上山林,點燃了潮濕的樹木,騰起滾滾濃煙。
這樣的攻城手段不能立刻破城,卻是立于不敗之地。
紐璘仔細想過,李瑕不可能有辦法打敗自己……
接著,遠遠有哨馬從南面狂奔而來。
“報都元帥!”
紐璘回過頭,眼神逐漸陰翳。
他已隱隱預感到,又會有壞消息……但不應該的。
“報都元帥,資州……資州又被宋軍攻下了!”
“你說什麼?!”車里趕上前問道,“什麼叫資州被攻下了?哪里來的宋軍?”
“一支宋軍自西面殺出,殺了資州守軍,搶奪了船只和輜重,順江而下了。”
車里還是滿臉疑惑。
“西面?那是山林子,宋軍有多少人……”
“啪!”
突然一聲大響,紐璘已一巴掌把車里打翻在地!
“額煞!你還敢問哪來的宋軍?!”
紐璘終于克制不住滿腔的怒火,搶過一根鞭子對著車里就抽。
“我讓你追查宋軍蹤跡,你就這樣敷衍我?讓我的勇士如同狍子一樣被遛得團團轉!”
“都元帥……都元帥……我真的發現宋軍的蹤跡,他們確實是逃到云頂城……”
紐璘更怒,手中的鞭子“咻”地一聲,打得車里的臉皮開肉綻。
“還不明白嗎?!李瑕根本就不在云頂城!”
~~
牛皮筏子漂浮在沱江之上,被江水不停拍打。
李瑕被江風吹得瞇著眼,注視了沿岸奔跑著的四百騎兵一眼,目光又落向沱江。
在伏擊了密里火者之后,他確實讓羿青帶著兩千人以及繳獲盔甲馬匹回了云頂城,并偽造出痕跡,做出所有宋軍都撤向云頂城的樣子。
而他則帶著慶符軍與長寧軍共一千余人撤進了西面的山梁子。
他們借著雨勢,掩藏自己的蹤跡,不敢起營、不敢生火造飯,只敢躲在樹林與山洞間嚼著冰冷的、被雨水泡爛的食物。
有人病死、有人傷勢過重沒得到醫治……但沒有人當逃兵。
雨中,蒙軍哨馬在發現了宋軍退往云頂城的蹤跡后,便未再起過懷疑。
壞天氣能讓懶惰、粗心的人更加遲鈍。
李瑕篤定,蒙軍不擅守城,不會留太多兵力看守殘破的資州城,畢竟資州周圍并未發現宋軍。
而資州城有船只。不多,足夠載他的人。
李瑕完全是學習紐璘的打法,四百騎兵沿江策馬、近八百士卒操舟而下,水陸并行,直指瀘川縣城。
他還是不敢與紐璘決戰。他的目標,是完顏石柱。
……
“我說要擊敗蒙軍水師、毀其船只,非瑜卻說紐璘騎兵要掉頭回來了,果然如此。”
“所以,我們先擊密里火者,繞過紐璘。”李瑕道:“現在,我們可以去擊敗蒙軍水師、毀其船只了。”
祝成迎著江風大笑,道:“每一次都避強擊弱,撿好打的打,早晚能把紐璘拖垮。”
他絲毫不在乎己方只有千余人,眼神中滿是期待。
“想來,易守臣要出發了吧……”
~~
凌霄城下,長寧河畔。
易士英按著佩刀大步而行。劉金鎖、許魁、茅乙兒幾個慶符軍佰將亦紛紛跟著他身后。
劉金鎖似乎才被教訓過,神色懨懨的,低著頭。
開了年,他便帶兵到凌霄城與長寧軍合練,確實是受益良多。
但收到張實大敗的消息后,他也依著李瑕的吩咐,將一封密信遞給了易士英。
“易守臣,我家知縣說,時局如此,丈夫守國當奮不顧身……那啥,我也記不清了,反正具體的戰略都在信里了。”
彼時,易士英看罷手中密信,竟是當即大怒,拍案怒斥了一通。
“李非瑜好大的膽子!老夫必要參他一本,罷了他這知縣!”
“……”
劉金鎖被噴了一臉唾沫,自是不敢再在易士英面前放肆,只覺好生委屈。
但短短一日,易士英竟是已點齊兵馬、船只,下令增援瀘州。
……
兩千精兵腳步飛快趕下凌霄山,易士英始終面沉如水。
他大步上了船,掃視了士卒們一眼,沒有更多的語言,開口僅有兩個字。
“開拔!”
~~
瀘州神臂城。
朱禩孫凝視著眼前的信使,緩緩問道:“這是易守臣的意思?”
“是,守臣言‘丈夫守國當奮不顧身’,當此長江防線危急之際,他不愿困守孤城,唯請決一死戰。”
朱禩孫環顧了一眼點將臺,哪怕猶覺瀘州軍新歷大敗,士氣低迷,卻還是下了決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