紐璘想著這些,額頭上漸漸冒出了冷汗。
他本該已擊敗敘、瀘的宋軍, 放舟重慶,可眼下大汗已入蜀, 看著旁人一個個立下大功, 唯他還在這里與一個小小知縣對峙?
“傳令, 兵發老君山,本帥要親自攻山”
老君山上, 大旗翻飛。
戰鼓與號角喧揚。
李瑕與易士英的甲胄上都沾著血,是瀘州軍一部分將領的血。
臨戰之際卻要動手鏟除同袍,易士英心情自是不好。
何況, 糧草也快吃完了。
李瑕倒不介意這些,他憂慮的是紐璘打仗太穩了,這一戰再拖下去,對宋軍十分不利。
“那是什麼?”
易士英忽停下動手,向一個方向瞇著眼看了良久, 最后搖了搖頭, 道:“非瑜看看, 老夫看不清晰了。”
李瑕目力不錯,沉吟道:“像是一個人?”
很快, 山下有驚呼聲響起, 接著有士卒跑上來喊道:“是張都統!”
“蒙軍把張都統殺了!蒼天啊, 五馬分尸了!”
慟哭聲轟然而起, 瀘州軍中一片哭嚎。因這三年來, 瀘州軍一直是張實親手操練, 對不少士卒都是恩重如山。
“張都統!”
“”
易士英、李瑕卻皆松了一口氣。
“幸而張實未降。”
這話他們都沒說出口,但心中都是這般想的。
堂堂一軍統帥,能中蒙人那樣低劣的伎倆,誰又能將他救得回來?
萬一降了,必能鼓動不少人叛變。
哪怕今日只是他的尸首若還能稱得上尸首的話,哪怕只是他被掛出來, 瀘州軍也已軍心大亂。
蒙軍的號角聲起, 趁著宋軍方寸大亂之際,開始攻山。
依舊是以箭雨壓制,再推著土車去填宋軍挖設的壕溝, 再往后是砲車拋出火球點燃山林。
大火點燃樹木,濃烈的煙氣騰空而起
紐璘抬起頭, 注視著眼前的山林, 眼神帶著期待。
他以往打仗從不靠期待, 從來都是自信能勝。
但今日不同, 他很難去向蒙哥汗解釋, 為何會在一個小小知縣手上受挫,因此期待能順利一些。
可惜,張實之死帶給瀘州軍的震懾,遠遠未達到他的預想。
瀘州軍確實出現了片刻的混亂,但很快就平息下來,隨著戰事的進行,竟隱隱有些哀兵的氣勢。
“不可能的。”紐璘自語道。
他沒去看具體的放箭、拋射、沖鋒。
在都元帥這個層面,他主要在意的還是雙方的軍勢。
“你不可能讓軍中所有將領都不起異心,主將慘死,總會有人亂了心神。就像趙仲武獻了苦竹隘受降。可為何到現在為止沒有一道防線出岔子?你如何做到的?”
紐璘夾了夾馬腹,策馬繞著老君山而走,目光在每一條攻山的道路上梭巡,尋找著宋軍的破綻。
沒有。
他愈發不明白
“好在我們事先整合了瀘州軍。”易士英指揮著防御,冷不丁向李瑕說了一句。
“是,幸而長寧軍、慶符軍剛剛斬殺了一批臨陣畏縮的將領,目前是將士們最忌憚軍法的時候。”
李瑕回答著,看向了不遠處正在滅火的汪大頭。
就在方才,一顆火球正好砸到了易士英指揮臺前方兩里處,嚇得周圍的宋軍士卒魂飛魄散。
但易士英、李瑕都是面不改色,繼續指揮。
汪大頭當時還在為張實慟哭不已,抹著眼淚,領著兵士砍掉著火的樹木,以沙土滅火。
有時打仗并非每一刻都是刀槍相向,而是不停地勞作,搬石頭、搬木頭、推車等到哪一方體力告竭,隨著而來的才是殺戮。
這一戰,瀘州軍多是被安排在后方做這些事,否則眼看著主帥被五馬分尸的軀體掛在那,如何能全心應戰?
這便是易士英的經驗。
也是他的公心,把自己人派到最危險的地方。
李瑕知道,這樣的仗越打,守山的這一萬人將會越發有凝聚力
天邊的云漸漸染上一層金黃的光暈,紐璘也漸漸感受到了壓力。
這一日的攻山戰他打得很好。
消耗了宋軍的體力,以及大量的木石、沙土,山底的壕溝被填了三道,拒馬被破壞了兩層。
但不夠。
蒙哥沒有催紐璘一句話。可張實那一塊一塊的身體卻說了很多。
“你俘虜來的宋軍都統毫無用處,他戲耍了你的大汗。”
“史樞奮不顧身,渡萬丈深淵拿下了苦竹隘這樣的險峻山城。”
“老君山比苦竹隘險?李瑕比楊立這個楊再興的后人還難對付、比張實這個都統還難對付?”
“你一個蒙古都元帥,比不上史樞這個漢軍萬戶?”
“大汗統率六軍下嘉陵江,你要讓大軍在重慶府等你?”
“”
紐璘本有很多時間。
如今卻已蹉跎在三江之地。
他在心底求長生天不要讓日頭落下,讓今日的戰果再大一點。
長生天沒有聽到他的祈求。
落日最后的余暉灑盡,強迫他鳴金收兵
“傳令下去,集結所有兵馬,明日繼續強攻老君山。”紐璘沉思了良久,終于下達了命令。
車里不由問道:“都元帥,守沱江的兵馬也撤回來?”
之所以問,因為這是紐璘圍攻老君山之初就在布置的防線。
為了防止云頂城的宋軍再次下山攻過來,紐璘分出了一部分兵力散在沱江中上游,切斷了云頂守軍與老君山的聯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