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要知道,他才任帥三個多月,且大部分時候還須操心別的事。
其天賦卻極驚人,不是理解文章天賦,而是對政局的見微知著……
“阿郎所言極是,戰事一停,朝廷絕不敢再下發錢引到川蜀。”
“但我要的是真金白銀、銅錢。”李瑕道。
韓祈安苦笑,點了點那封公函,嘆道:“朝廷這意思,不正是沒有真金白銀?也確實沒有了。”
李瑕道:“另一層意思,朝廷不希望我再向民間‘購’糧,恐激起民怨。”
“不,恐激起民變只是其一,購糧為何?為養軍爾。”韓祈安道:“朝廷之意,不希望阿郎再養兵。但,未必是因為猜忌,更可能是……真的養不起了。”
李瑕道:“不怕蒙人再打來?”
“不當家不知米貴啊。”韓祈安道:“我推算過宋廷的財賦,著實叫人驚嘆。這二十余年戰事,年年入不敷出,硬撐了下來,朝中滿是理財之圣手啊。”
“無甚可驚嘆的。”李瑕道:“無非是以‘和糴’剝掠百姓而已。”
“是,但也沒辦法。”
“我知道,打仗,是沒辦法。”李瑕道:“但丁大全、呂文德之流,也貪得太多了。”
短短一封公函,看出宋王朝二十余年之積弊……也不知是李瑕進益了,還是這積弊太顯而易見了。
提到呂文德,韓祈安又嘆息了一聲。
昨日,呂家的商隊已經到了,整整二十余艘船,聲勢極大,招搖過江,直入漢中城。
可惜,船全是空的。
之所以這麼快到,便是因呂家一收到李瑕的信,便迫不及待運了空箱過來。
還拿了本厚厚的賬冊,要李瑕打一份欠條。
其跋扈姿態,囂張氣焰……讓劉金鎖氣得恨不能提槍把整個呂家商隊殺個干凈。
但,李瑕還真就以帥府采買的名義,寫了一張整整三十五萬貫的欠條給呂家商隊,蓋印畫押。
“阿郎,既說起呂文德。”韓祈安不由道:“我知阿郎必有定計,但想了整整一夜,還是想不通為何吃這般大虧。豈不是甫一上任便留下天大的虧空?”
“呂文德與我乃至親兄弟,兄弟之間不在乎這點錢。”
“請阿郎莫賣關子,我真是……十分好奇。”韓祈安只好連連拱手。
李瑕反問道:“韓先生能想到多少?”
“商隊沒打呂家旗號,可那范一鵬氣焰沖天,只怕太多人已認出他是呂文德女婿范文虎的堂兄。”
“不錯。”
“船只看似滿載貨物,但吃水極淺,纖夫步履如飛,有心人必能看出是空船。此事必經不住查。”
“不錯。”
韓祈安又沉吟道:“以帥府名義賒了這筆采買,更是瞞不住……如何看,阿郎都是故意的。”
“是故意的。”
“但勾結大將貪墨,罪太大了。自污也不是這般自污,一旦傳出去,阿郎帥位難保。”
“之前在大散關,劉元振……”
李瑕話才到此處,遠遠地有通報聲傳來。
他于是先喝道:“召。”
“報大帥,城固縣尉昝萬壽已護送流民三百四十七戶,共一千二百一十五人至城外,求見大帥。”
韓祈安一聽,笑了笑,道:“這城固縣尉是個能干的,匯報時便能將人數說清楚。”
“不僅能干,還是大將之材。”
李瑕隨口應了一句,向報信的小吏吩咐道:“不必回復,我出城一趟。”
“是……”
李瑕起身,先是翻了翻案上的公函,發現
這是擺鋪一起送來的。
而擺鋪送信,若無急事,臨安那邊一般是隔十天一送。
換言之,十天里,丁大全寫了三封信。
李瑕不用看都知道寫的是什麼,要他舉薦丁黨為官、問他為何不回復、罵他。
繼續翻了翻,兩封吳潛的信……雖未署名,但李瑕知道就是吳潛的人寫的。
他不動聲色,將這兩封收進懷中。
“這些請以寧先生幫忙先處置。”谷z
“是。”韓祈安起身拱手。
目送著李瑕出了公房,他亦有些疑惑。
已經不止一次看到阿郎收走臨安來信了……是何事不能與自己這個心腹中的心腹直言?女人?
韓祈安遂搖頭笑笑,暗道阿郎心里還是有巧兒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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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中城外。
郝二富牽著郝狗兒站在一群流民當中,抬頭望去,只覺這里不如家鄉繁華,人少。
田也荒了點,但渠修得好,賣點力氣種,收成不會比原來的田差。
但現在已是七月,只能捉緊翻地,種些冬麥,湊合過今年……
目光一轉,只見坐在前方破廟的墻垣上的年輕宋官穿著便衣、沒甚架子的樣子,壯起膽子,湊了上去。
“官……官人……”郝二富也不知對方是何官,想來年紀不大,該是個小官。
“咦,這小娃好瘦,眼睛倒亮。”
昝萬壽先是看了郝狗兒一眼,眨了下眼,方才轉向郝二富,沉聲道:“何事?”
“聽官人說,田租一石,可……可還有別的稅賦?”
“農閑時徭役三月,再無其它。”昝萬壽道:“今年已過半,故而收成后交定額五斗。明年一石,記住,休再言‘去年五斗’,否則打你板子。”
“是,是,小人不敢。”
郝二富對這點還是滿足的,他是農活的好手,一畝地一年種出三石多糧頗有信心。
若多租上幾畝,越肯干,收成越多。
不像關中那邊,按成數收,種越多、納越多。
“那再問官人……要是遇上荒年……”
昝萬壽道:“落了戶籍,荒年自然不收你田租,許還有救濟。”
郝二富千恩萬謝。
他掰著手指頭數了一會,又不放心,再問道:“官糧多……多少錢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