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結果,臣討要不到錢糧……呂文德屢屢催促,臣悔之晚矣。
臣還私自販運戰利品……販至襄陽售賣,與湖北安撫副使高達分成,我七、他三。
他們說,一向都是這般做的,臣以為是慣例……沒想到一回朝,就被右相得知。臣無地自容、不敢狡辯……”
這些事,趙昀其實都知道。
去漢中下詔的信使回朝后,把一切都說了。
李瑕先是騙蜀人是回朝討要錢糧。而回朝時,船行至襄陽,停靠了一日。
之后,其部下有人說漏了嘴——“憑什麼姓高的分那麼多?!”
趙昀知道這些武將們背地里在倒騰什麼。
收復漢中,真就毫無繳獲?盡日向朝廷張口?
全被這些軍頭中飽私囊……
但眼下,他沒心情聽李瑕說這些破事。
“夠了。”
“臣罪大惡極!”
李瑕雙手已捧起頭上的官帽,鄭重其事又道了一句。
“臣……乞骸骨!”
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,捧著官帽想往案幾上放,又怕放到酒菜上,一時都忘了跪下。
“夠了。”趙昀冷冷道:“朕在問你話。”
“臣有罪,臣無文治之才,治理不了川蜀,請朝廷派來官員,他們終日向臣討要錢糧,水利要錢、賑災要糧,臣已無力處理。臣又好享受,心慕臨安繁華……臣胡言亂語,請陛下治罪,不過,仗也打完了,請陛下罷免了臣吧,臣也想好好……
“閉嘴!把帽子戴上!”趙昀怒叱一聲,“你是朕任命的蜀帥,還沒到推卸職責之時!”
“臣惶恐,臣不會說謊,但實有大罪……”
“別叫朕再說一遍,把帽子戴上,說你如何看待姚樞之招降信。”
“臣惶恐,謝陛下隆恩……”
對面的賈似道又是微微譏笑,趁著趙昀沒注意,對著正在戴帽子的李瑕張了張口。
沒有聲音,但他分明是說了兩個字。
“拙劣。”
李瑕仿佛沒看到賈似道,認認真真地戴好,理了理袖子,好像方才真的很惶恐。
饒虎臣此時才抬起頭,目光中滿是懷疑。
李瑕已轉向趙昀,鄭重道:“陛下,臣以為,姚樞之所以到處寫信。不過是因為……忽必烈慌了。”
“忽必烈慌了?”趙昀微有些訝異。
“是。”李瑕答道:“臣在漢中,探知忽必烈正與阿里不哥爭奪汗位……如今忽必烈的兵力甚至不足以對陣渾都海。故而,他只能宣揚用漢制,欲說服更多漢人支持他。”
趙昀抬了抬手,止住李瑕,向人吩咐道:“取地圖來。”
“是。”
“繼續說。”
李瑕道:“一旦忽必烈戰敗,便有可能將秦隴兵力收縮至漢中……”
“攻漢中?蒙古大亂之際,還敢攻漢中?”
李瑕道:“有金國‘取償于宋’之舊事在前,忽必烈必有南略之意,如今做這些,正是……輿論攻勢。”
趙昀再問道:“你認為,蒙古汗位之爭,忽必烈已處于下風?”
“臣愚鈍,以諜探之能入仕,唯獨擅于此道,故臣敢斷言正是如此。”
“朕問你,此‘輿論攻勢’,如何應對為宜?”
李瑕沉思良久,搖頭道:“臣不知。”
“你不知?”
“臣只會些武藝。此事……實不知如何應對,請陛下恕罪。”
趙昀已有自信,遂抬手一指李瑕,笑道:“朕之臣屬,唯非瑜最坦誠……”
===第555章 真亦假===
地圖已被呈進澄碧殿,李瑕指點著地圖,說起蒙古在關隴的戰事。
“渾都海已兵出六盤山,會師阿藍答兒于甘州,與之對峙的是汪惟正;阿速臺則兵逼秦川,而劉黑馬、史天澤、張柔正圍攻阿速臺。臣以為,此戰之勝負在于鞏昌汪家……”
丁大全問道:“為何?”
李瑕一愣,似不知如何回答。
趙昀淡淡道:“史天澤既已扼住潼關,阿速臺被三面合圍,若不得渾都海支援,必西撤。在這之前,汪惟正若能擋住渾都海,忽必烈可保住京兆府不失。”
李瑕道:“正是此理,陛下圣明。”
諸臣皆道:“陛下圣明。”
趙昀仿佛是回到了端平年間、謀劃收復三京之時,顯得很是睿智神武。
他指了指李瑕,道:“你說忽必烈處于下風……錯了。”
“臣愚鈍。”
“依朕看來,阿里不哥居蠻荒之地,忽必烈若能撐過三五年,憑漢地稅賦,可易勢也。”
“陛下明鑒。”
趙昀搖了搖頭,意興闌珊。
心想反正不論如何做,也改變不了太多。
他能從一介落魄宗室繼位,從史彌遠手中奪回大權,更化、滅金、北代、抗蒙……從來都不是昏庸。
到如今,倦了。
因此他怠政,因此朝臣總問他“陛下欲為唐明皇耶?”
朝臣們不懂他旳疲憊。
此時既明白了忽必烈的處境,趙昀心中已有了定計,已懶得再去多問北面之事。
今夜還忙,還得與宰執們商議太多太多。
趙昀遂又勉勵了李瑕兩句,最后道:“改日再為你賜宴,退下吧。”
“臣謝陛下隆恩,臣告退。”
李瑕施了禮,正要告退,忽聽又有人道了一句。
“稟陛下,臣亦收到一份李制置使通敵之證據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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饒虎臣方才已經感到今夜揭發李瑕的做法,有些冒失了。
李瑕通敵之證據,分明是真的。
真得不能再真了。
但,宗文瑞、蔡拄等人通敵之證據,亦是真的。
三邊大將當中,還多少人真的通敵了?
真真假假,通敵之罪太多,反而全像假的。
此事,太荒唐。
但若李瑕所言據實……忽必烈金蓮川幕府竟有如此大能耐?
怎不叫大宋滿朝公卿汗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