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瑕差點都有些理解這些君臣了。
若說怠于朝政,誰又不戀貪美色、歡娛,還有這歌舞升平,至少還不算昏聵。
若說自毀長城,他李瑕這個蜀帥確實有反意。哪怕只是出于直覺,察覺到了,也不可能放虎歸山。
換誰來當這個大宋朝的天子、宰執,又有幾人能做得更好……
但理解歸理解,沒用。
要的還是改變。
那邊閻容還坐在御案邊,扶著額頭,輕輕搖晃著手中的酒杯。
李瑕看了看殿外的天色。
“陛下,臣……”
“領他出宮吧。”趙昀揮了揮手,另一只手正摟著一個美姬,雙雙盯著那兩只正斗得激烈的蛐蛐。
自有小黃門上前,領了李瑕往凈房而去。
他往南,過了選德殿,水堂,往球場的方向走去。
不經意回頭,只見閻容的儀駕已出了澄碧殿,向北面后宮緩緩行去。
……
“李節帥請。”
過了球場,孫安快步迎上,四下看了一眼,迎著李瑕快步走了一段,眼前便是一條回廊。
回廊很長,走到底,翻過欄桿,是堵高高的圍墻。
孫安撥開雜草,露出一個小小的洞。
不一會兒,有嬌媚的聲音在對面響起。
“好你個壞了心肝的……”
李瑕微微一愣,便聽對面又說了后面的半句。
“莫不是挖了這暗洞往外面送錢財?”
之后,有個宮娥慌張道:“奴婢不敢,是好不容易才找著的。”
孫安忙道:“貴妃,李節帥到了。”
閻容似在笑,道:“都退下吧。”
“是……”
oo的響聲中,旁人都退了下去。
過了片刻,閻容道:“坐下說吧,隔著墻,聽不清。”
李瑕在墻邊坐下,向那小洞里看了一眼,只看到裙擺晃動,露出一雙紅色鳳頭鞋以及一點白色的羅襪。
閻容已坐了下來,足尖并在一起,往前伸了一伸。
“李節帥可看出來了?官家對我不似從前,都怨你。”
李瑕道:“我只請貴妃帶句話,未曾想貴妃竟讓季惜惜謊稱有孕,且還被人找到。”
閻容笑問道:“我合該將她送到川蜀,
給李節帥養著才好?”
“事已至此。貴妃有什麼話不能讓關德遞,非要當面說?”
“人說你我是同黨,不多見見怎行?”閻容道,“你再近些,賞你個物件。”
一道令牌被丟到地上。
那鳳頭鞋往前一推,將它推到這邊來。
“你憑此令牌,可到宮城北面酒庫找商閣長,他可幫你遞急信給我。”
“謝貴妃。”李瑕將令牌收了,道:“我有個安排,可讓我繼續任蜀帥,亦保貴妃地位無憂……”
“我先說。”
“也好。”
閻容道:“你來想辦法,助我為皇后。”
李瑕不語。
閻容又道:“官家心意,馬上要立趙q為太子,一旦事定,夢醫運饋5若我能當了皇后,你有怎樣的好處你該知道……”
李瑕不答反問道:“關于趙q的情報,貴妃何時給我?”
“三日內關德自會遞給你。你答應我,幫幫我,好不好?”
“貴妃想當皇后,須與官家說才是。”
“莫玩笑了,有幾個壞消息聽不聽?”
“嗯?”
“董宋臣投靠賈似道了,與謝道清成了一伙。”
“確定?”
“我有察覺,你要信我,我的直覺一向很準。”
李瑕點點頭,道:“此事我信,關德還可靠嗎?”
“可靠。”閻容道:“不過,我們情況很糟……我不知要如何與你說。”
最后這句話,她是在咬著唇說的,帶著些為難,隔著墻也透著股妖治。
李瑕不急著回答。
時間不多,但閻容顯然比他急。
“官家待我早已不似從前了,如今不過是看在趙衿的面子上留著我,仿佛成了個看孩子的奶媽子……”
李瑕道:“但只要官家還在,瑞國公主還在,貴妃不會有事。”
“唉。”閻容幽幽嘆了一口氣,顯得很委屈,“你都不知我想要什麼?”
“我確實不了解貴妃。”李瑕淡淡道。
“那……你想了解麼?”閻容輕聲問了一句。
“不想。”李瑕徑直應道,“談接下來的計劃吧……”
鳳頭鞋從墻洞中探出來,輕輕地,踩在李瑕的靴子上。
“不想聽。”
閻容的聲音很好聽,自顧自說著。
“宮里美人很多,我不過是其中姿色平平的一人,官家許久許久未曾碰我,但我卻知道,他為了應付董宋臣不停送來的美人,已在用藥。非瑜該明白,要不了幾年,你我便走投無路。除非,我當了皇后,你……”
李瑕移開腳,道:“這也是我要對貴妃說的。但你當不了皇后,官家不會同意,朝臣不會同意。”
“非瑜,只有你能幫我了。”
“那便請貴妃按我的計劃來。”
“不要,也不想聽。”
閻容嬌哼了一聲,卻是已將腳收了回去,她似乎已站了起來。
“李瑕,你惹惱本宮了,一拍兩散罷了。”
似嗔似笑的一句話。
但這一句話之后,閻容卻是徑直走掉了。
李瑕不以為意,并不擔心因此失去這個宮內的助力。
閻容故意要惹得他擔憂罷了,要他一直想著這事,惶恐不安最后失去判斷答應幫她。
但他亦花叢里趟了半輩子,豈又不知這種手段?
李瑕遂喚過孫安,重新向宮外而去。
腦子里又想到楊太后聯合史彌遠易儲之事……
這辦法并非不行。
但他李瑕如今遠無當年史彌遠的權柄,根本無法鎮住朝野上下。
差得太遠了。
無論如何還是得回川蜀,那才是屬于自己的根基。
何況,楊太后當年是何等手腕,閻貴妃比不了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