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瑕毫不猶豫道,“在大宋,大部分的百姓還能活下去,不會被當成奴隸,甚至獵物。換言之,或多或少,還是有公道的,朝廷上還有很多如宋瑞兄這樣的忠正之士。”
聞云孫松了一口氣,心安下來。
他今日過來,沒說他要被罷官之事,他就沒在意這些。
前來送行,他想問的只有李瑕對大宋社稷的看法。
因為李瑕是藩鎮,且似乎有了不臣的跡象。
現在有這個回答就夠了,證明李瑕與他一樣,認為還有振興大宋社稷、肅清朝綱的可能……
~~
“非瑜可謂我平生知己,望有再會之日。”
“再會。”
聞云孫拱手作了一揖,與李瑕告別。
他的態度始終誠懇真摯,也不因上奏折狀告李瑕而有絲毫內疚,眼中只有坦蕩。
因為,他每一句話都是據實所述,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俯仰無愧。
而李瑕看向聞云孫的背影,眼神中卻有些愧疚。
他騙了他,他還有半句話沒說——
“現在大宋百姓雖還能活下去,但只會越來越活不下去,所以賈似道一定要行公田法,否則便要看著大宋緩緩走向滅亡,這沒得選。但公田法不會成功,只會奪走百姓最后一點口糧,讓大宋更快地滅亡,早死與晚死的區別而已。”
當然,這只是李瑕的個人看法。
他不打算說出來。
不可能有人信。
這是在預見十數年之后的事,誰都不可能確認它就對的,極可能是錯的。
聞云孫認為在十數年間能重振大宋社稷,在當前,比李瑕的主張穩妥且正確無數倍。
李瑕有私心。
他打心眼里就不愿扶持大宋,肯拼命造反,不肯拼命扶持大宋。
他知道自己有私心,所以欺騙了聞云孫,所以覺得辜負對方。
但,李瑕認為更重要的是,自己不能愧對自己的心。
人首先得直面本心,才能堅定,從而有所作為。
若叫聞云孫隨李瑕去造反,這是毀其本心,進而毀掉他整個人。
同理,若叫李瑕當個宋臣,他只會覺得窩窩囊囊,亦是毀其本心。
包括賈似道,他們這些人有不同的主張,但從來沒有對錯之分。
他們天生就注定了不同的立場,視對方之主張為不可能,又都希望在自己不可能的主張之中拼一絲希望。
……
好一會,聞云孫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。
李瑕回望了臨安一眼,轉過身,眼神依舊堅定。
人各有志,但只要順各自之本心,守各自之原則,何必強求走同一個方向?
立德立行,無問西東。
……
船起行,揚帆,順著錢塘江而下。
下游不時有細水潺潺的溪流匯入大江。
終于,眼前是浩瀚滄海。
滄海波濤洶涌,猶可載著船只,轉進長江,逆流而上……
------題外話------
感謝“設次元”的盟主打賞,感謝這份支持,正好這一段劇情結束了,今天就先為盟主加更,后面的劇情我再慢慢卡文吧~~今天正常的兩章大概很晚~~最后,求訂閱、求月票,感謝支持~~
===第611章 新帝===
若說此次臨安宮變是“伏尸二人,流血五步”,蒙古爭位便是“伏尸百萬,流血千里”,廣袤疆土之上,數百萬鐵騎對壘廝殺。
當然,廝殺得壯闊未必就好。
大宋擁立弱主,為的是安穩農耕;蒙古決出雄主,為的是強盜掠奪。
南與北,似乎已快要被完全割裂開來。
當今天下間已少有人能同時體會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形態。
也只有往返于兩國之間的歸人、細作,還有某些細作出身的閫帥。
因為趙氏已南渡一百三十余年,燕云十六州已割讓了三百二十余年
燕京。
此地先秦時是燕都,漢唐時是幽州。
遼時為幽都府,改析津府;金國貞元元年,完顏亮正式建都于燕京,又稱中都
大宋?
燕京人從來就沒見過趙宋,只知道是向大金國稱臣納貢的一個藩邦。
童貫曾贖買燕京;徽、欽二宗被俘虜而來這便是此間百姓唯二所知的趙宋軼事。
當今之中原,士民仰望者,唯有忽必烈一人。
清晨,大典開始。
宣讀詔書的聲音響起。
“己未年十一月十一日,欽奉詔旨,朕惟祖宗肇造區宇,奄有四方”
王鄂站在漢官前列。
他是忽必烈新任命的翰林學士承旨,這份詔書,正是出自他的手筆。
此時聽得一個“朕”字,他不由紅了眼眶。
這是恢復漢制之事邁出了最堅實的一步。
自金亡以來,多少漢人替大夫不忘濟世之心,苦心經營,不知付出了多大心血。
若非中原人,恐怕永遠不能體會這種心情。
二十五年亡國淪喪之痛,蹂躪于蠻族鐵蹄之下。
衣冠不存、禮儀喪盡。
終于有了一個皇帝。
不是大汗,是他們自己的皇帝!
此中區別極大。
“咸謂國家之大統不可久曠,神人之重寄不可暫虛。今日太祖嫡孫之中、先皇母弟之列,以賢以長,止予一人。雖在征伐之間,每存仁愛之念。博施濟眾,實可為天下主”
王鄂聽著聽著,老淚縱橫。
他稍仰了仰頭,但眼中淚水猶源源不斷流到下巴,浸濕了他花白的胡子。
王鄂時年已七十歲了,是金哀宗正大元年甲申科進士及第,狀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