汪忠臣悲從中來,抬起頭,用膝蓋往前挪了幾步,悲呼道:“請李帥明鑒!往昔種種,各為其主,李帥每能勝于汪家,汪家未曾欺李帥唯求放過家中無辜,保全鞏昌百姓!”
“令尊當年投降于闊端,可曾這般屈膝哀求?”
汪忠臣不敢答,再次拜倒。
院中所有人都知道,當年汪世顯投降,必然比眼下體面得太多了,二太子闊端是以禮相待,奉如上賓。
如何能像李瑕這般提劍入門?
“不回答嗎?看來,你并無誠意投降。”
李瑕說著,轉頭向門外看去,不一會兒,劉金鎖大步而入,手里還提著個頭顱,隨手一拋,已拋至汪忠臣面前。
“啊!”
登時滿院驚呼。
“大哥!”
“嗚嗚大哥”
汪家男丁們或驚嚇或巨怒,紛紛起身。
宋軍士卒見狀,或抬起手中弓箭,或持矛上前。
“都跪下!跪下!”汪忠臣大喊不已。
他再跪倒已是泣不成聲,身子都顫抖得厲害。
因眼前,正是汪惟正的頭顱。
這位少年總帥至死,眼中還帶著驚恐與憤怒。
汪忠臣不想哭,但淚水已是滔滔不絕。
“跪下都跪下李帥,李帥,何至于此啊?!惟正惟正還是個孩子他是個人人,他筑藏書樓,悉心編纂經史子集他是個人”
“你時間不多了。”李瑕道:“說我想聽的。”
“汪家愿歸服于李帥!”汪忠臣當即重重磕頭,“當今天下,非命世之才不能濟,能濟世者,唯有李帥”
李瑕上前一步,以劍尖抬起汪忠臣的頭。
“喜歡聊天?好,回答我剛才的問題。”
“家父家父本有歸宋之意,奈何宋廷不納,遂歸蒙古。”
汪忠臣并不害怕李瑕手中的劍。
或者說,他并不怕死。
但他正在極力作出害怕的樣子,身子顫抖,語氣恐懼,但眼神卻只有悲傷和悲憫,沒有真正的恐懼。
“我問的是什麼?”
“闊端納降家父時,家父并未屈膝哀求。”
“那為何你我之間要走到這一步?”李瑕問道:“為何你要等到屈膝哀求我了,才肯投降?”
“我往常有眼無珠。”
“我看不是。”李瑕道:“是我不夠強。你到現在,猶覺得我不強。”
“不敢萬萬不敢,李帥天下英雄!之所以我至今未投實是實是趙宋太弱”
“你時間不多了。”
汪忠臣泣不成聲,苦苦問道:“不知李帥想要什麼?”
“倒不如問問你們想要什麼,放過家中無辜?保全鞏昌百姓?說得好,真是保全鄉里的好世侯。”
“李帥我可招降秦州、臨桃各州縣駐軍相加,猶有上萬兵力唯求李帥能放過家中無辜,保全鞏昌百姓,使萬卷樓之典籍不至毀于戰火汪家家訓,章道德相承”
李瑕搖了搖頭。
他轉頭,看向門外。
之后,喃喃了一句。
“你時間用完了。”
汪忠臣抬頭一看,肝膽俱裂。
他看到一個獨眼漢子提著一個頭顱走進來,身后幾名士卒竟是個個都提著頭顱。
“稟大帥,已扼住通臨桃所有道路,汪翰臣等人首級在此。”
“給他們看看。”
“是”
汪忠臣聽著這對話,眼前一黑,喉頭一甜,一口心頭血已涌出來。
好不容易恍過神來,他才明白李瑕是什麼意思。
李瑕是愿意讓汪家投降的,因為隴西駐防兵力不,是臨桃的情況,李瑕都算到了。
但,
那句“你到現在,猶覺得我不強”,已說明了一切。
“李帥!李帥!”
汪忠臣不敢去看汪翰臣的頭顱,哭喊道:“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!放過汪家滿門吧!再給我一次機會秦州”
“你還敢提秦州?”李瑕問道:“我沒給過你機會嗎?是我的錯?而你們只服從于強權,你們有什麼錯?”
“我錯了!皆我一人之錯,萬不敢再揣心思”
汪忠臣用力磕頭,磕得滿頭是血,苦苦哀求不已。
他很怕,很怕身后有哪個子侄喊一句“父親別這樣”或“大伯別這樣,和他們拼了”。
這才是他最怕的。
“萬不敢了!唯求節帥再給次機會”
也不知過了多久。
李瑕終于再次開口。
“你說,你家中有無辜。那你告訴我,哪些人不無辜?”
“我有罪,皆我一人之罪”
“你一人不夠。”李瑕道:“你說要保全鞏昌百姓,你說你汪家收藏典籍,以章道德傳世但我記得,汪世顯的藏書,是從成都運過來的。”
汪忠臣抬起頭,任由額頭上的血不停流下,張了張嘴,卻答不出來。
李瑕道:“端平三年,汪世顯于陽平關大敗曹友聞,闊端遂入蜀屠成都暫時便算一百四十萬人吧?
嘉熙元年,汪世顯夜取武信城,盡得其府庫,進兵攻掠普州、資州,屠了多少人?
嘉熙二年,汪世顯再入川蜀,軍至葭萌之南,乘勝攻占資州,進掠嘉定府、峨眉等地,屠了多少人?或者說,給嘉定府剩了多少人?
嘉熙三年,汪世顯攻蜀,破開州,進抵萬州,乘夜伏兵上游,襲破宋舟師,追擊于夔州”
“是闊端啊!闊端罪惡滔天、罄竹難書!闊端該死!死不足贖其罪,其人若還再世,當生啖其肉!”
汪忠臣怒叱不已,指天咒罵。
“凡蒙虜入蜀以來,所屠千萬人,皆闊端下令,家父家父我這些年不愿任總帥我”
李瑕靜靜看著他,良久,道:“你既隨父出征,愿死嗎?”
汪忠臣一愣,緩緩點了點頭。
“我愿贖罪,唯求李帥放過汪家無辜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