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初十,李瑕回鎮鞏昌,布置了防務之后,讓人將汪忠臣帶上來。
“你該做的已做完了,今日我會派人護送汪家往臨安。”
李瑕批復著書,頭也不抬,又道:“汪家三代鎮守隴西的聲望,因你而毀。但也正是如此,我再利用或者殺你的家人已毫無意義,你可以放心。”
“是。”汪忠臣明白這一點。
“你送他們到東城門,之后受刑吧,自會有人送你首級到成都祭祀亡靈。”
汪忠臣眼中有些悲意,臉上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,只關心李瑕的樣子。
“說到祭祀恩主尚未到李家龍宮祭祀。”
“我會去,不用你管。”
汪忠臣道:“人之將死,其言也善,罪人想最后勸恩主一句,既有謀求天下之意,當先正名份”
“汪忠臣,你想活是吧?”
李瑕打斷了一聲,抬起頭,道:“我知道你有用。但不妨告訴你,我是如何想的。”
汪忠臣行禮,作側耳傾聽狀。
他知道,只有辯駁了李瑕的想法,才能再有活路,活著追隨李瑕,也許能再為汪家找到起勢之路。
“拿你的頭顱慰藉川蜀人心,此其一。千萬人家家戶戶都有親朋故舊喪生于你們的屠刀之下。告訴我,你一條命,比得了百萬人之心嗎?”
李瑕不等汪忠臣答,又道:“至于隴西,我已與士民、兵卒明言,我取隴西不愿大開殺戒,兵馬過境秋毫無犯,唯追罪當年屠蜀之人。近來斬首了那麼多將領,卻不殺你,你是要我食言嗎?”
“罪人不敢,罪人只是見恩主事無巨細皆一人”
“你不死,我的名義不正。”
李瑕說了最后一句,揮了諢手,道:“押下去。”
汪忠臣愣了愣。
他本以為,近來這些時日,與李瑕相處得不錯,沒想到對方竟真就如此無情。
兩個時辰后,一顆頭顱被掛在了威遠樓上。
“今我王師入隴西,只誅當年屠蜀罪人!”
隨著鐘聲一響,有人大聲呼喊起來。
“罪人已死,仇怨既消,天下一家,安居樂業!”
長街上,告示被張貼出來。
“安居樂業!”
“”
李澤怡站在街頭看了許久,長嘆了一聲
他受俘之后,李瑕既未任他為將,也未再追罪于他。
只讓人押他回鞏昌,之后便放他歸家。
李澤怡歸家之后,見父母妻兒無恙,一時也是茫然。
他隱約知道,李瑕這是在試探他,看他是否會攜家逃亡。
逃到哪去呢?兵都被打散了,不知被調到了何處;
父親病弱,兒子才三歲,母親妻子女流之輩,又能走多遠?
而不走,留在這鞏昌城,往后如何養家湖口?
等蒙軍收復鞏昌嗎?
等得到嗎?
不知道
恨李瑕嗎?
李瑕挾千萬人之仇怨而來,破鞏昌直取汪家,安撫百姓、招降士卒,只懲處了當年入蜀之將,以及軍中不馴之人。
不論實力如何,這些做法,稱得上堂堂正正。
“安居樂業。”
李澤怡跟著人群喃喃了一句,想到終究是要謀生計便打算去投奔李瑕,偏想到萬一蒙軍來收復了鞏昌,再次猶豫起來。
“不管了,大丈夫豈可優柔寡斷!”
他自語了一聲,大步又向總帥府走去。
“罪將李澤怡,請為大帥軍前效勞,甘作士卒”
“陸小酉。”
“末將在。”
“這個士卒先歸你麾下。”
“是!”
李瑕轉身正要走,想了想,回過頭,向李澤怡又道:“別急著要你原來兵權,讓我看過你的忠誠與能力再談,去吧。”
那邊劉金鎖正過來匯報軍務,見此情景,嘿嘿一笑。
“傻笑什麼,堂上說吧。”
“是!”劉金鎖大步跟上,道:“想到了楊奔唄,等那個降將跟著大帥再勝幾場,才能放心用唄。”
“嗯。”
“大帥,外面喊什麼仇怨已消,也太便宜汪家了吧。川蜀可是死了千萬”
李瑕停下腳步,向威遠樓看了一眼,喃喃道:“你可知,最讓我感到恥辱的是什麼?”
劉金鎖一愣,喃喃道:“什麼?”
“本可以避免的,本不難避免。闊端入蜀之際,蒙軍不僅有這一路兵馬,京湖面對的才是蒙軍主力。為何京湖不像川蜀遭此慘禍?因為有孟共在力挽狂瀾。
北地世侯就想屠城嗎?當年京湖一戰,姚樞救活了多少人?汪世顯能厚葬曹友聞,護送書籍,就只是個屠夫嗎?但僅靠這些北人的憐憫之心不夠了,人得自己要爭氣。
爭氣很難嗎?蒙軍很強嗎?或者攻蜀的蒙軍就比攻京湖的強很多?孟共一任主帥,重挫蒙軍,轉進川蜀,一戰便可驅敵!
但你看看當年川蜀那些戰是怎麼打的?汪世顯想歸附而不得,曹友聞被迫野戰,孤立無援,蒙軍殺來,趙彥吶領著成都守軍一失未發,落荒而逃。
到底是誰把川蜀千萬人的性命放到蒙軍屠刀之下的?最可恥的是,把汪世顯換成另一個人,只怕還是要幫助蒙軍入蜀屠戮。因為川蜀百姓納糧繳稅,供奉了一個根本就沒能保護好他們的朝廷。
在想仇怨之前,你給我先記住我們披著的這身大宋軍袍上的恥辱。”
劉金鎖愣了愣,喃喃道:“大帥,我”
“聽進去了?那你就在私下里告訴軍中士卒,你的大帥要洗清這些恥辱。”
“嗯。”劉金鎖用力點點頭。
“告訴他們,如今的蜀帥,不是趙彥吶,要做的比孟共好。”